“前輩?”手冢加奈放下茶杯, “我沒事的……不用特地麻煩本間先生……”她的情況比較特殊,就算告訴了家人也只會讓他們徒增擔憂。
敦賀蓮輕咳一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并不想讓別人知道手冢加奈的特殊——即阿爾托莉雅的存在。
先不提這種荒誕說法能否取信于人, 更重要的是, 如果他們了解了真相, 會采取怎樣的行動呢?
這是一個對于手冢加奈的家人來說十分不公平的想法。
他們能夠坦然接受阿爾托莉雅的存在嗎?
敦賀蓮無所謂之前的手冢加奈的去向, 可手冢一家絕不會就此接受這一切。
敦賀蓮的這個推斷只會造成兩個結果:一是當紅巨星敦賀蓮被認為發了癔癥, 占領頭條,二是手冢加奈被認為人格分裂,被迫隔離。這樣的話, 無論何種猜測,兩人的歸宿都不會是一個好地方。
敦賀蓮豐富的演藝經歷讓見識了各種各樣的劇本, 類似于重生穿越或者是靈魂依附的相關故事他也了解不少。雖然這種事情真的發生在身邊時也讓他頗為吃驚, 但當這個對象變成了讓他懷有好感手冢加奈的時候, 他所擔心的方向就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他不希望任何人發現這個秘密。
就像是手冢加奈屬于手冢家,加奈即將屬于她的粉絲, 阿爾托莉雅,是不是有可能成為專屬于敦賀蓮的唯一?
他知道,這是可恥的占有欲與人類企圖獨占美好事物的劣根性,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向往與希冀。
他凝視著眼前的手冢加奈。
她究竟有著怎樣的過往,又有著怎樣的故事呢?
手冢加奈并不知道敦賀蓮正在探尋著阿爾托莉雅的過往。
“前輩, 不好意思, 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手冢加奈此刻沒有精力去關注敦賀蓮的情緒, 她現在只想找尋到梅林話語中的答案。
敦賀蓮苦笑一下, 但還是溫和地點頭:“當然, 我先去外面的沙發上看看劇本。”
房間里只剩下手冢加奈一人。
她閉上眼,感受著身體里的魔力流動。
澎湃的魔力在回路中緩慢流動。
手冢加奈的身體里再度聚集了魔法回路。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雖然這樣她能夠避免不知不覺中魔力爆體的隱患, 但這也代表著“手冢加奈”這一存在已經開始超脫這個世界的常理。
超脫了常理之人,會被抹殺。
這是一個亙古不變的定理。
當年的阿爾托莉雅便是如此。
手冢加奈的腦海里再度浮現出梅林的話語:“當你不再是手冢加奈的時候,你就會回到這里。”
她現在的身份毫無疑問就是手冢加奈,所以說,只有舍棄掉手冢加奈的身份,才能回到阿瓦隆。
手冢加奈的身份,不僅僅指的是她的生命。
一個人之所以是這個人,有三重標準來界定她的存在。
第一重標準為她的肉身存在,這個身體依然健在,那么這個人的客觀存在就此被決定。
第二重標準是她周圍人對于她的印象。她的父母親人,好有伴侶,如果在他們的記憶力仍舊有著她的存在,那么這個人的社會存在就會被認證。
第三重標準則是她的自我認知。她自己是如何看待自我的。阿爾托莉雅的最本能的認知必然是之前無數瞬間的百年時光。手冢加奈的自我認知,則是依靠身體本能和記憶的融合。
也就是說,現在的手冢加奈的身份確立主要依靠的是身體的存活以及周圍人的印象。
極端一些,如果要就此抹殺手冢加奈的存在,只需要殺死她自己,并且切斷所有人對她的回憶。
這對于能夠創造奇跡的英靈來說,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工作。
但這對于阿爾托莉雅來說,就是一個在現在無法達成的任務。
她不可能了結手冢加奈的生命,也沒有辦法去消除有關她的回憶。
沒有羈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這是阿爾托莉雅最為清楚的事實。
阿爾托莉雅需要完成手冢加奈的遺愿,需要照顧好她的血脈親人,需要讓世人永遠記住手冢加奈。
那么“不再是手冢加奈”的可能性就是一個永遠無法達成的偽命題。
梅林,為什么連拒絕都要說得這么模糊不清呢?
但重見他們,原本就是一個不可能的奢望。
那為什么,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敦賀蓮坐在沙發上,并沒有認真看劇本。
他少見地用劇本遮住手機,時不時在屏幕上點擊幾下。
社幸一見他心情不好,沒敢直接上去詢問,只得在一旁揪心地等待。
梅林。
阿爾托莉雅。
英國。
騎士。
亞瑟王傳奇?
他把自己能夠想到的所有信息都寫在了紙上。
毫無頭緒。
他的手指輕點紙面,最終還是將最后一行字劃掉。
不管怎么說,亞瑟王傳奇這個聯想也太發散了。
手頭的這些信息,完全沒有辦法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敦賀蓮看著劇本又嘆了口氣。
社幸一的心拎了起來。敦賀蓮很少這樣看著劇本嘆氣的,難道說,這次的角色真的讓他這么困惑?
敦賀蓮的本次角色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反派,沒有分毫洗白的余地。
這是敦賀蓮和寶田羅麗的共同決定。
原本另有一個反派角色的劇本,但經過權衡,仍舊被放棄了。
那個劇本名叫《B.J》,是一部講述一對兄妹在黑暗中沉浮的故事,但這個故事里,原本他們看好的角色在后期又有了洗白的跡象。這讓兩人有些可惜。
敦賀蓮并不是希望演繹毫無理由的純粹的“惡”,但他也不愿意繼續演繹那種會給觀眾一些理由就能被原諒的角色。
惡意必須受到制裁。
就算他們多有苦衷。
而《熔巖》則毫不相同。
這部劇里的惡意是毫無苦衷的。
對于反派來說,一些惡意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的習慣舉動。
敦賀蓮不能否認人性的善意,但他更知曉人性的惡念。
在他還是久遠的時候,他眼前是花團錦簇,同時被深深的嫉妒所包圍。
但這些惡意那些人不敢施加在他的身上,便把這些惡念施加在了他的朋友尼克的身上。
尼克最初是純粹的善,但在惡意的反復催生下,他似乎也漸漸染上了黑。
敦賀蓮自認原本就不如尼克那般純善,他的沉淪可能比尼克來得更早。
或者說,尼克是為了他,進入了一些不該踏入的領地。
在那個漫天火海的車禍現場,滾燙的血液流過他的身體,他的身邊漸漸冰冷。
在他恢復意識后,迎接他的是尼克女友的巴掌。
如果不是你,尼克根本不會死!
他沒有閃躲。
因為那是他應得的。
如果沒有他,尼克說不定就不會被那群人盯上。
如果不是他,尼克就不會在那晚上了那輛被做了手腳的車。
“久遠……”
記憶深處傳來的,來自尼克此生最后的呼喚。
如墜寒窟。
敦賀蓮心中的火熱血液不再滾燙。
尼克的最后一刻反復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敦賀蓮痛苦地捂住臉。
尼克。
他的摯友與夢魘。
他的一切都在提醒著他,你沒有獲得幸福的資格。
但這一切都無法阻止灼熱的渴望。
就算這樣,敦賀蓮依舊想去追尋。
他依舊渴求著幸福。
他冷笑一下。
果然,他還是一個自私涼薄的冷血之人啊。
尼克的死是他造成的。
但是他竟然還能繼續生活著。
吃著尼克喜愛卻舍不得吃的食物,享受著尼克向往的閃光燈,沐浴著尼克無法擁有的來自他人的愛意與追求。
阿爾托莉雅不是手冢加奈。
他明明知道這一切,卻仍舊希望這個秘密永遠不被他人發現。
手冢加奈是誰,他的家人會怎樣,他一點都不在乎。
他沒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他不該擁有喜愛的女孩。
他不可受到眾人的追捧。
但他硬是要得到一切。
敦賀蓮有時候覺得,他簡直就是一個罪大惡極的犯人,逃離了所有的制裁逍遙法外。
社幸一擔憂地看著敦賀蓮。
敦賀蓮很少在他眼前出現這樣的情況,但他也曾經見過一兩次。
這時候的他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仿佛要獨自沉到一個很深很深的暗湖里,遠離所有的一切。
社幸一覺得此刻的他能夠做出一切瘋狂的事情。
門咔噠輕響。
整理好心情的手冢加奈走出房間,首先見到的就是消沉的敦賀蓮。
她沒想到要求安靜待會兒的請求會讓他這么沮喪。
可能也有沒叫他名字的原因?
敦賀蓮一直很照顧她,她也很喜歡和他相處的時光。
手冢加奈深呼一口氣,叫名字而已,沒有那么奇怪。
“蓮……前輩?”手冢加奈輕聲呼喚。
仿佛黑暗中照了一道光。
敦賀蓮第一次覺得原來這個名字有著如此美妙的音律。
人真的是很沒原則的產物。明知道不可以,明知不該追尋,明知不該伸手。
但在這種時候,在尼克的血跡仍舊鮮明的時候,還會為此感到歡欣什么的。
久遠,你真的是太卑劣了。
敦賀蓮的嘴角無法控制地上揚。
“加奈。”
此刻的他知道,他徹底地栽了。
因為,這個女孩,似乎是救贖。
是他身披鮮血也不愿放棄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