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的時間彈指而過。
在這半個月裡, 手冢加奈每天不停地閱讀著劇本,試著像風間芷那樣生活。
她的服裝從一貫的深藍換成了淺灰與象牙白。
她的頭髮隨意地披散開來,手腕上的鐲子, 有著絢爛的紅寶石, 是來自未婚夫的禮物。
她捧著詩集坐在花園的矮凳上, 桌上的白瓷杯裡, 紅茶氤氳著水汽。
秋日的陽光很溫柔, 給她帶來淡淡的餘溫。
楓葉漸漸紅了,金色的樹葉旋轉飄落。
她蹭了蹭圍巾,歪頭看向入口。
一個高大的男人進入了花園。
他舉止斯文, 用詞典雅,從裡到外都散發著文質彬彬的書卷氣。
四處無人。
男人快步上前, 用指尖挑起她的一縷髮絲:“下午好, 小芷。”
兩人的目光一觸即散。
下午四點的鐘聲響起。
就像是灰姑娘解除了魔法, 王子變回了青蛙。
敦賀蓮收回了放在她臉頰旁的手指:“阿爾託莉雅,我們該走了。”
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裡, 他們的身體接觸從握手到相擁,就像一對真正的情侶。
但每當規定的時間結束,敦賀蓮總會在第一時間退回作爲前輩的安全距離。
在這個時候,手冢加奈的胸口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心裡似乎有點空落落的難受。
她不明白這種感覺究竟是爲什麼, 也沒法抓住每次轉瞬即逝的微弱感應。
果然她沒辦法像久遠那樣, 能夠在工作結束後迅速地找回自我呢。
手冢加奈感嘆, 果然多年的演藝經驗是不容忽視的。
明天是正式開拍的日子, 所以他們今天提前結束了訓練, 準備前往導演的屋子。
“敦賀前輩,加奈。”路上他們遇到了山下彌河以及井出家人的扮演者。
這些天山下彌河幾乎都沒和他們碰面, 而是全心全意和劇中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山下彌河的狀態不如半個月前,平治助知道這是最近入戲共鳴的緣故。據說在齣戲後,山下彌河還曾經在屋子裡嚎啕大哭過。
這樣的釋放反而是好的。
黑澤曉滿意地看著眼前的演員們。
他可以預見,這次的拍攝會給他巨大的驚喜。
第二日。
“第一幕,Action!”
又是一個開學日。
但是井出末久真的不想去學校。
“末久!你還要妹妹等你多久?你這孩子,怎麼那麼不讓人省心……”
母親的絮叨從門外傳來,井出末久甚至能夠想象出母親一邊搖頭一邊離開的背影。
她在這個家裡,是一個多餘的人。
父親喜愛註定會成爲繼承人,文武雙全的哥哥。
母親喜歡多才多藝,文雅可愛的妹妹。
只有她,井出末久,是一個不被任何人喜歡的人。
“末久!”
母親的呼喚再次傳來,她咬緊下脣,鼻子一酸,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她真的好害怕,她真的不想去學校。
但井出末久知道這絕對不會被允許的。
作爲井出家的人,除非重病爬不起牀,否則絕對不可以逃避自己的義務與職責。
井出末久在妹妹不耐煩的眼神裡坐上車,看著妹妹井出美來和母親貼臉告別,她只覺得瑟縮與麻木。
是啊,她彷彿不是這個家裡的孩子,就像局外人一樣看著她的家人相親相愛。
她悄悄地握住了衣領。
爲什麼就不能讓她離開這一切呢?
車開始向著學校進發。
井出美來厭煩地瞥了她一眼,對於這個整天陰暗低沉,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姐姐,她真的是厭惡透了。
她原本還希望能夠通過姐姐認識校內的風雲人物風間芷,誰知道,這個沒用的傢伙和人家做了一年多的同桌竟然都沒能正式搭過話。
她纔不要把精力花費在沒用的人身上。
井出末久知道妹妹看不起自己,她沒敢看對方的眼睛,因爲這其中估計大多都是鄙夷。
妹妹所期望的,是像風間芷一樣的姐姐。
到了校門口,井出美來像躲避瘟疫一樣快速下了車,車門砰地一聲關上,險些打到井出末久的鼻樑。
“二小姐……”
家中對她能有些好臉色的,反而是工作的司機和女傭。但他們人微言輕,只能給她幾個關心的眼神。
井出末久一路走來,周圍都是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人羣。
只有她,是孤單一人的。
“誒呦?不是我們班的吊車尾嗎?”身後傳來熟悉到令人厭惡的聲音。
是小木禾,班級中的風雲人物之一。
她的身後照例跟著她的幾個狐朋狗友,她姣好的面容上卻是醜陋的譏笑。
井出末久低頭,想要繞過她們。
“井出家的——大小姐?果然啊,你家的家教真不行!這還是家世太淺薄的原因吧……對了,上一次見過井出夫人,真是一個富態人,手鐲戒指還有項鍊都戴得很隆重呢……”
井出家在這個貴族學校裡不算什麼豪門。
井出末久握緊拳頭,身子微微顫抖。
“小木?”身後傳來的是溫柔的女聲。
“小芷!”小木禾立馬拋下井出末久,“你回來了?”
“小木,我家小芷要靠你關照了。”一個帥氣的男人出現在風間芷身後。
小木禾興奮地抓住風間芷的手:“啊啊啊!和也哥真要來我們學校教書?藝術學選修?!”
岡田和也搖了搖頭:“不是藝術選修,是文藝必修……”他注意到了角落裡的井出末久,“這邊的,也是你們的同學?”
風間芷彷彿這纔看到她:“井出?”她笑著點頭,向岡田和也介紹,“這是我的同桌,井出末久,你可要記住了!”
井出末久萬萬沒想到,風間芷竟然記得住自己,還把她介紹給了她的未婚夫。
全校的人都知道,女神風間芷有一位出色的教授婚約者,同樣出自名門岡田家,是上層社會中出名的金童玉女。
“初次見面,請多指教!”井出末久難掩激動。
岡田和也溫和迴應,隨後只給了風間芷一個戀戀不捨的眼神:“我走了,你先回教室。”
“Cut!”
手冢加奈鬆了口氣。
果然不拍戲就無法知道之前訓練的厲害之處。
以前她拍戲的時候都不能準確把握自己的狀態,總需要久遠幫助,但方纔的這一幕,入戲齣戲,竟都是如同呼吸那般理所當然,切換自如。
她知道,剛剛在場上的人不是手冢加奈和敦賀蓮,也不是久遠和阿爾託莉雅,而是風間芷和岡田和也。
太神奇了。
敦賀蓮在一旁輕笑。
果然,又露出了這種發現新奇東西的表情了。
導演平治助和黑澤曉都沒有多說什麼,而是決定乘勝追擊,繼續下一幕。
風間芷雖說向岡田和也介紹了井出末久,卻似乎並沒有和她繼續深聊的意思。
井出末久知道,她無法和風間芷站在對等的位置上。
風間芷的家族歷史悠久,但井出家卻是一個只有了兩代富貴史的暴發戶。
風間芷作爲業餘愛好的小提琴演奏得到了專業委員的稱讚,茶道和劍道師從名家。
井出末久卻只是剛剛獲得了鋼琴演奏業餘級別的最高證書,並被輔導老師說過“匠氣十足,不堪大用”。
她的成績只算中流,也沒法像小木他們那樣一擲千金請全班同學去最高級的酒店玩耍。
所以,就算是同桌,井出末久也知道,她只配遠遠地仰望。
井出末久不知道同學們對她的差別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也許是第一次在體育課上錯失了關鍵的一分,讓班級惜敗。
也許是因爲她自不量力地加入小木禾與風間芷的對話?
也許是曾經被男生嘲笑發育過早,智商全都變成了脂肪……
她已經沒辦法搞清楚被排擠的開端。
小木禾把她的體操服扔到水池裡,她的朋友把她堵在洗手間裡不讓出門,男生們不幫她搬運東西,會把打掃時的髒活累活都交給她……
這些她都能忍受,她可以一個人在洗手間裡吃午飯,可以穿著不合身的冬季運動服被烈日暴曬,可以每天負責垃圾的清掃。
都可以。
她只希望,她們不要把這份厭惡表露到外班。
她寧願被認爲是一個不合時宜的怪人,但卻不願被認定,是一個不合羣的人。
她的母親曾經和她說過,末久,你是一個沒什麼閃光點的孩子,你會覺得與別人格格不入,那是因爲你自己不夠優秀。
以前的事情就算了,但往後在高中的日子裡,你千萬不要再被孤立了。
母親的教誨如同魔咒。
她寧願做一個跑腿,成爲人羣中被嘲笑的對象,但她仍舊不願意被別人,特別是家人發現,她再次淪爲了孤單一人。
嘩啦——
敞開的抽屜裡滿是水漬。
書本被沾黏在了書桌上,輕輕一撕就變得破破爛爛。
她沒有說話,準備蹲下收拾。
一隻手攔住了她。
“是誰這麼做的?”風間芷的聲音波瀾不驚,但熟悉的人都知道,她絕不是在表達贊同。
井出末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風間芷,在幫助自己?
井出末久的眼裡閃出了光芒。
風間芷,這個天之驕女,竟然爲她,站了出來。
“風間同學……”她手足無措地仰視著她。
風間芷繼續說道:“爲什麼要做這種惡作劇?這樣井出同學還怎麼上課?是誰?”
目光向著一角匯聚。
一個女孩蒼白著臉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