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走進門來的時候,葉淺正在為病人縫合傷口,那人砍柴的時候跌落山崖,被伸出的樹樁掛住,背上劃出了一尺多長的傷口,葉淺趕來時已經流了滿床的血,屋里狹窄,葉淺便在血泊里為那人縫合傷口。
正在這時,李君一身素服,走了進來。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但是李君才進門,葉淺便覺得手抖得厲害,手里的曲針也拿不穩,棉線沾了血,滑膩膩的纏來繞去,她怎么都無法集中精神,李君在一邊看出端倪來,便伸手拿過針線,行云流水的幫那人縫合了傷口,又包扎妥當,寫藥方吩咐村民們抓藥調理,一切都熟門熟路,七年學醫,他已經儼然是個大夫了。
可是葉淺看著他做這一切時,沾滿鮮血的雙手卻一直抖個不停。
許是那時已經恐懼得夠了,收拾好一切回到住處之后,李君說出那個人的死訊時,葉淺平平靜靜的便接受了,這讓有備而來的李君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收拾屋子的兩三天里,葉淺一直都平靜如常,甚至還給周圍生著病的人去送了兩次藥。
終于收拾好一切時,她提著包袱,一如離開葉云軒一般將那住了近兩年的屋子拋在身后,淡淡的便走了,李君托眾村民將收拾好的行李運到船上,葉淺將包里的碎銀子拿出來,一一分給眾人,那些村民,多是受了葉淺恩惠的,不過也知道這位姑娘的古怪脾氣,唯唯諾諾的,也都收下了。
離開七年,再回到葉云軒,除了大門口掛著的一對白燈籠,一切都是老樣子。葉淺到時,門口滿滿的擠著各路江湖人士,她就這么背著包袱,默默穿過人墻,走進大堂。
葉浮白的棺木停放在那里,丈長的漆黑物事里,躺著那個自己最熟悉的人,可是葉淺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他的氣息。
葉淺站著看了一會,轉身向堂屋中的眾人行禮,道聲“有勞各位”便走進了后堂。
之后幾天,葉淺一直裹著厚厚的毯子,在靈堂里獨坐守靈。
那人停在那里,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是對別人的誓言嗎?葉淺并不相信,這樣一個人,不管怎么看,都不是那種會為了另一個人守一輩子諾言的人,興許,真的和他說的一樣,外面的世界,在他看來,本來就沒有什么值得去看的,葉淺走了這些年,對然覺得也看到很多不一樣的東西,但是大體上,卻也和他說言相去無幾。
大約,只是疲憊吧,想來他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出過門的。
可是也雷叔說起的時候,他卻說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這里,走得最遠,也只到過湖的那一邊去,不過就算是湖的那一邊,葉淺知事以來,也不曾見他去過。
聽雷叔說,那時候他是為了接送一個人,才走出山門,到湖的那一邊去的。
那個人,應該是很重要的吧。
但是雷叔從來都不說,而葉淺也不愿意問,想起來,是應該對那個人充滿了敵意吧。
他一直那么淡淡的對自己,就是因為有那個看不到的人橫在中間的原故,葉淺一直都對這個看不見的敵人耿耿于懷,可是最后,還是沒有勇氣在葉浮白面前表現出這種介懷來,而他也從來不曾給過她表現出來的機會,在他眼里,她只是個小孩子,是他的女兒,除了那最后的一封信,任何時候,他都把她當作女兒。
既然都那樣了,為什么要在最后告訴天下人?告訴自己?
是怕自己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嗎?
其實早就陷進去了,就算得到了答案,也只是讓那絕望更加的明顯而已,以前絕望的是自己與他的父女關系,而現在,絕望的是與他天人永隔,如果不挑明,就算大家都知道,自己還是會回到這里,做一個女兒應該做的一切,順理成章的,成為一個名不副實的葉家的后代吧?
葉淺穿著素服,在靈堂里靜坐,巨大的黑色棺木停放在諾大的大堂中間,屋里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卻靜的連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刺耳,那個人已經躺進了幽暗的所在,但是幾十年前做的事情,依然余威不減,江南武林幾乎所有的門派都走馬燈的來到這里轉上一圈,以示對這莊子的敬重。
葉淺沒有穿孝服,卻沒有一個人表現出驚詫,顯然,葉浮白已經早就將這件事昭告天下了。
她看著那黑漆漆的棺木,忽然有一種要站起來大笑的沖動。
他宣稱自己不是他的女兒,最后卻又將這葉云軒莫名其妙的交到自己手里,想來真是滑稽。
所以她干脆放任自己,就那么木木的坐著,一切都交給李君去打理,他跟著葉浮白也有六七年了,軒里的事情手到擒來,倒也辦的妥妥當當。
忙了六七天,等終于將他下葬時,葉淺早就已經因為身體不適,在病床上躺了好幾天,李君以她身體虛弱為由,將一眾探病的人都擋在門外,倒也安寧,等病情好轉些時,葉云軒已經回復了往日的寧靜。
不過葉淺沒有享受多久的安寧,李君等她病情好些之后,便來向她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