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湖面安靜,荷葉才出水,不會有惱人的響聲,小船隨波逐流,像一張會搖動的床,這床承載著他們兩人,其中一人安安靜靜的睡著了,陽光蒸起湖面得水汽,溫柔的手一樣撫摸著他們。
葉浮白盯著那光潔的額頭,細細的眉毛還有小巧的鼻尖,在那若有若無的淡淡發(fā)香里悠然睡過去了。
太陽已經(jīng)西斜,湖面平靜得像一面鏡子,映著幽藍的天空里一縷縷的紅色晚霞,雖然很小心的把篙伸進水里,卻還是激起了波紋。
細細的波紋擊打在船體上,又輕輕散佚回去,與原來的波紋相碰交疊,最后在小船周圍幻化成一片金色的魚鱗之海。
葉寒依然在碼頭上等著他,太湖寧靜,好像不在世間。
葉浮白抽出竹篙,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空落了,只留下這廣闊的湖面和那孤單的碼頭,葉寒離他如斯的近,卻又如此的遠。
遠到讓他失去了把竹篙從水里提出來的力氣。
然而竹篙最后還是沉到了水里。
這一次他沒有把船停到碼頭,而是徑直搖到了葉寒腳下。
小船起伏著,葉浮白站在船尾,臉上一片木然,頭卻是仰著的,他盯著葉寒。葉寒的手背在背后,微微的俯著上半身,靜靜與他對視,葉浮白這里看過去的時候,陽光剛好能照到他的半張臉,見光的那一邊就是金色,而另一邊,連臉的輪廓都看不清楚。
他的眼睛里帶著奇怪的,讓葉浮白覺得迷惘的光芒。
沒有生氣,也沒有警告,只是淡淡的帶著憐憫。
兩人就這樣對視,直到太陽掉下了矮矮的山坡,葉寒才微微的笑起來,葉浮白這個時候已經(jīng)只能聽見他的笑聲而看不清他的笑容了。
他只淡淡的說了一句:“把頂棚修好。”然后用充滿了韻律的步調(diào)踏著碼頭的木板施施然離去了。
葉浮白終究還是沒有修好那個船。
整整三個月,葉寒忽然消失了,寒葉軒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影堂的殺手們依舊時有時無的來到這里求醫(yī),葉浮白已經(jīng)能夠完全的面對他們,而葉寒已經(jīng)是一個可以完全忽視的存在了。
如果不是走到那些他一直喜歡的地方的話,都不會想起那個被他稱為父親的人還在這寒葉軒里活過。
也許,這就是他們在寒葉軒里面失去的東西吧。
擁有別人沒有的安寧的同時,必然也不會被別人所銘記。葉寒拯救了無數(shù)的人,但是最后他們知道的,也只是這個亙古不變的小小的,掩在太湖的煙雨之間的寒葉軒而已,只要寒葉軒還在,就不會有什么不同。
葉浮白穿上了青衫,藥香味在寒葉軒里彌散,天空明朗,卻沒有月亮,滿天的星星卻密密實實,銀河在天上流動,星光浩渺。
夜里的時候,寒葉軒里總是有很重的露水。在陰影里站得久了,手腳上都是濕濕的水汽,葉浮白手里拿著那支已經(jīng)退去了色彩的,略略的發(fā)黃了的竹簫,卻沒有一點吹響的心情。
李云琪已經(jīng)三個月沒有來了。
這本來可以說是好事的。
說明她很好,雖然一定是在執(zhí)行任務,但是卻沒有受傷,依舊能拿到影堂的報酬,在那葉浮白不知道的地方過著短暫的,卻自由自在的快樂日子。李云琪告訴過他她在某個地方給自己準備了小屋子,沒有受傷又沒有任務的時候,她就會在那里愜意的過日子。
只可惜葉浮白不能去那里做客。
但是葉浮白同時卻又在擔心。
也許,是因為她技藝不如人,已經(jīng)在外面丟了性命呢?
那樣一個大條的,容易受傷的女孩子。這種可能性依舊是存在的呢。
然而葉浮白還是安靜的在寒葉軒呆著,不出去。
葉寒并沒有允許說他可以離開寒葉軒,事實上他自己也沒有離開過,葉浮白從知道事的那天起,寒葉軒就是個籠子,一個沒有上鎖,卻不可以離開的籠子,葉寒在碼頭上歌行吟嘯,在六角亭邊的荷花蕩里散發(fā)弄舟,也只是在寒葉軒而已。
葉浮白去的最遠,也愿意去得最遠的,只是太湖的另一個岸邊而已。
現(xiàn)在那個讓他去岸邊的理由已經(jīng)不在了。
葉浮白其實知道李云琪為什么不來的。
只是他不愿意去想象而已。
他清楚地記得最后一次送她離去的那個下午,湖面上的水波金光閃耀,然而任憑他說什么,她都只是安靜的坐著,不言不語,道離岸邊還有三四丈的時候她忽然一躍而去,輕靈得像一只燕子。
然而那姿態(tài),卻分明是悲傷的。
葉寒在之前為她治了一次傷,即便是在葉浮白有空閑的情況下,他依然堅持了,葉浮白已經(jīng)習慣了自己去做那些事情,那一次忽然被他打斷,除了不習慣之外,升起來的是隱隱的不安。
他對自己的醫(yī)術(shù)還是不是那么的有信心。
但是事實卻不是那樣的,葉寒沒有給她處理傷口,兩個人在藥堂里呆了近兩個時辰,葉寒還是差人來叫了他。
給李云琪包扎的時候,那個女孩兒像被人抽掉了靈魂一樣軟軟的躺在椅子上任他擺布,往日的活潑戲謔忽然之間全都消失了,葉浮白知道發(fā)生了一些事,然而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他卻不知道,也沒有向李云琪詢問,這些年來他習慣了葉寒主宰這里的一切,什么都不去想,只要做就行了。
只是在包扎傷口時,看見李云琪癡癡盯著他的眼神時,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人生并不是像坐在大堂上給人醫(yī)病那么簡單。
然而他卻完全沒有去面對這些不理解的事情的能力。
所以他就那樣保持著一貫的沉默。為她洗凈傷口,敷藥,包扎,然后兩人在寒葉軒里漫無目的的游蕩兩個時辰,最后搭上小船,在一片表面浮著金黃的夕陽光暈的湖面上悠悠遠去。他本來有很多問題要問的,但是每一次竹篙起落都讓他的勇氣不由自主的減下去一分。
就這樣讓她離去了,也許,他根本就不知道挽留吧,每個來這里的人都是過客。
只是,這個客人恐怕永遠都不會再來了吧?
葉寒走了之后三個月,程昱忽然來了。
沒有受傷,只是來看他而已。葉浮白對于這樣的理由暗自嗤之以鼻,然而還是客氣的接待了這個傳說中的舅舅。
嗯,是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