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邊的荷花已經(jīng)全部枯死了,枯葉早就被秋風(fēng)揉碎,只留下幾根葉梗依然立在水面,像是一根根沒有升帆的桅桿,這樣的情形,葉淺早就司空見慣,有了熟悉的物候,葉淺在心里暗暗的算了一下,自己竟然真的睡了一月有余了。
沿著小橋走近小亭,遠(yuǎn)遠(yuǎn)的就聽見有人在亭中說話,漸漸的走近,那聲音便清晰起來,可是葉淺才聽清那聲音,便驚訝的停了腳步。
竟然是葉浮白在說話。
記憶中的葉浮白,從來都不是個會在別人面前侃侃而談的人。
可是這一次,竟然一直不停地說,葉淺繼續(xù)前行的過程中,他說的內(nèi)容也漸漸地清晰起來,“春脈如弦,軟弱輕虛而滑,端直以長……”葉浮白沉穩(wěn)的聲音在小亭里緩緩地傳出來,葉淺不由皺起了眉頭,《黃帝內(nèi)經(jīng)》是醫(yī)家的經(jīng)典,也是入門必讀之物,葉浮白早就倒背如流,也不需要在閱讀溫習(xí),可是這樣詳細(xì)的解說,聽起來倒像是在傳道授業(yè)。
難道這一個月之間,他竟然轉(zhuǎn)性收了徒弟?
葉淺帶著疑問,撩開了面前的簾子。
葉浮白站在桌邊,背對著葉淺,坐在另一邊的,竟然是那個叫做李君的青年,現(xiàn)在他面前擺著一本書,葉浮白正在這一頭逐句講解。
葉淺不由得愣住了。
葉浮白也覺察到身后有人,扭過頭來看見葉淺,淡定如他,一時之間,也不由得張口結(jié)舌,而那一邊的李君也是滿臉尷尬,一副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擺的樣子。
葉淺也呆呆的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三個人就這樣僵在小小的亭子里。
好半晌,葉浮白才回過神來,走過去拉下亭子周圍卷起來的紗簾,然后淡淡的道:“坐一會吧,你身體沒恢復(fù),還很虛弱。”葉淺本來想要說點什么,但是葉浮白的淡然口氣卻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乖乖的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邊的李君手足無措的站起來,一副想要離去,卻又不敢的樣子。
葉浮白并不在意這尷尬的場面一般,抬手示意李君坐下,然后自己也在躺椅的盡頭坐了下來,亭子里只有兩把椅子,一個長長的躺椅,李君坐在翹起的那一半,而葉浮白坐在另一頭,現(xiàn)在看起來,葉浮白顯得比李君還要矮上一些,而他這樣坐著,也顯得說不出的詭異:平時的優(yōu)雅風(fēng)度都消失了,顯得拘謹(jǐn)無比。
又是好半天沒人說話,李君合上了面前的《黃帝內(nèi)經(jīng)》,把手壓在上面,好像怕它飛走了一樣。
“他們呢?”葉淺發(fā)了一會兒的呆,才回過神來一般問。
“已經(jīng)走了?!比~浮白淡淡的答道。
“我睡了多久?”葉淺又問。
“一個月零六天?!比~浮白又答。
葉淺問了這兩句,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了,這樣不友善的問話,實在不是自己一直以來的習(xí)慣,記憶中自己似乎不曾問過葉浮白任何問題,甚至不曾和他說過多少話,可是這一覺醒來,卻好像有什么悄悄的改變了。
“怎么關(guān)了大門了?”
“最近沒有什么病人。”葉浮白依然淡淡的答道,同時把眼光轉(zhuǎn)到李君身上去,“而且我也正好要教他醫(yī)術(shù)。”
雖然知道葉浮白是在指點李君醫(yī)術(shù),但是這樣由他親口說出來,葉淺心里還是很不舒服,她張了一下嘴想問“為什么?”但是這句話還沒出口,便覺得很唐突,便住了口不再說話,這樣一來,小亭里剛剛才緩和的氣氛,又尷尬起來了。
過了一會兒,葉淺終于不能忍受這樣詭異的氣氛,站起身來,道:“我回去休息一下?!?
葉浮白淡淡的點頭,道:“你的藥放在床邊的架上,劑量我已經(jīng)寫好,記得服用?!比~淺低低的嗯了一聲,轉(zhuǎn)身拉開簾子出了門,葉浮白也不再卷起放下來的紗簾,不待葉淺出門,便道:“我們繼續(xù)?!?
葉淺在書頁翻動的聲音里走出小亭,等走完小走廊,葉浮白的聲音已經(jīng)響起,依然是接著剛才的講下去,那些葉淺早就熟悉了的字眼,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聽起來,就像夢一樣恍惚。
昏睡了一天,葉淺終于還是忍不住,再次去了西廂。
已經(jīng)是夜里了,葉淺提著燈籠,慢慢的走在去西廂的路上,秋末的夜里,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寒意,雖然穿上了小襖,但是葉淺還是不得不交換執(zhí)燈籠的雙手,輪流在嘴前哈氣取暖。
天上沒有月亮,滿天的星斗在樹枝之間閃動,隨著葉淺的走動,它們便流水一樣的動起來,在陰暗的夜空里朝著一個方向流動。
西廂依然亮著燈,葉淺走進(jìn)大門的時候,葉浮白的身影正印在窗上。
猶豫了一下,葉淺還是推開門,輕輕的走了進(jìn)去。
葉浮白坐在婉兒時常坐的那把圓凳上,桌上燃著的一點油燈將他的側(cè)臉照出一片昏黃,他面前擺著一把長劍,形式古樸,造型比秦劍還要古老,看起來是一把古劍,但是殺氣逼人,尤其是現(xiàn)在抽出來一小截的模樣,更是鋒芒畢露,葉淺雖然站得很遠(yuǎn),卻還是被那一陣殺氣逼得心跳加速,想起來,這樣的劍帶在小滿身上的時候,即便是拿出來舞動,也不感覺有這樣凌厲的殺氣,這樣看來,小滿的氣勢,似乎要更足一些呢。
“李君告訴我說,這把劍是大兇之器?!比~浮白看著面前的劍道,他早已知道葉淺進(jìn)來了。
葉淺不說話,她對兵器沒有什么感覺,如果一定要說的話,也是厭惡多余喜愛:有哪個大夫會喜歡這樣致人傷殘甚至死地的兇物的?
葉浮白倒也不在意她的冷淡態(tài)度,伸手把那露出來一半的劍送回劍鞘里,劍光一點點的縮回鋏中,寒冷的光輝消失的同時,屋子里似乎也變得溫暖起來了。
“他們呢?”葉淺滅了燈籠,掛在一邊的架子上,有條不紊的收拾好一切,這才走到桌邊,又伸手試了一下椅子上沒灰,這才坐下來,低著頭問道。葉浮白沒有出聲,葉淺等了一下,覺得這樣問不夠好,便補(bǔ)充道:“我看這里都積了灰,所以……”
“嗯”葉浮白低沉的發(fā)出一個鼻音,表示理解。
可是他還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兩人陷入了奇怪的沉默,葉浮白盯著面前的劍不放,葉淺把眼光游移在燈光之外,只看著葉浮白的半個身影,今晚他穿著白色的長衣,昏黃的燈光下白色看起來柔和而溫暖。
有多久沒有見過他穿白衣了?葉淺有些迷茫,這個人明明就在身邊,為什么自己卻感覺這么遙遠(yuǎn)?
“你好好的將養(yǎng)一段時間吧,不要想這些煩心的事情了。”良久,葉浮白淡淡的道。
他拿起桌上的劍,想了想,又放下,然后走過葉淺的身邊,拿起架子上自己帶過來的燈籠,便要走出門去。
“我是不是就要死了?”葉淺呆呆看著燈火,忽然問道。
葉浮白一震,可是沒有回身。
“怎會?調(diào)理調(diào)理,你的病雖然無法痊愈,但是還是會慢慢好起來的?!?
直截了當(dāng),倒也是一貫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