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和桑劍就這樣在葉雲(yún)軒住了下來,西門除了剛來的那幾天青著臉色之外,逐漸的便恢復了血色,之前那樣的情形,桑劍本來以爲他已經(jīng)必死無疑的,談起的時候還心有餘悸,西門卻只是淡淡的笑,說自己本來就是個在水裡打滾的漁夫,再在裡面站上個兩天都不會有事。
葉淺卻在他們來的那一夜之後便再也沒有露過面,就連西門的妻子,都不再讓他們?nèi)ヌ揭暎~雲(yún)軒在太湖邊上,總是籠罩在淡淡的煙氣裡,桑劍和西門在這裡整天無聊的枯坐,漸漸的生出離世的感覺來,兩個月一眨眼便過去了,桑劍漸漸的從西門的臉上看出端倪來,雖然他一直都保持的難以言喻的冷靜和從容,但是臉上卻慢慢的浮起青死之氣來。
終於在一個下午,西門在和他閒走的時候突然突出一大口鮮血來。
然而葉淺還是淡淡的拒絕了,任憑桑劍如何大發(fā)雷霆都不行,她只是冷冰冰的回覆他:“他已經(jīng)沒有好的可能了,何必讓他再受苦?”
西門居然也微笑著勸他打消在醫(yī)治的念頭,“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葉大夫當世神醫(yī),她的話不會有假。”
然而更爲過分的是葉淺拒絕了西門要求看他的妻子的請求,他在她面前提出那個要求的時候,她只是從寫字的桌案上擡起頭來,冷冷道:“你自己拼死把她聚在空中的時候都那麼有信心,現(xiàn)在怎麼突然變得不自信了?”
西門聞言大大的怔了一下,隨即大喜過望的衝過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一疊聲的道:“那是真的了?那是真的了?”
葉淺不會武功,他雖病情加重,手上勁頭卻還是不小,這一抓疼得她皺起了眉頭,但是她卻任由他抓著,然後平靜的點頭。
西門鬆開她,然後抓著桑劍的手哈哈大笑,笑到喘不過氣來都停不下來。
桑劍愣愣看著他突然失控,摸不著頭腦。
葉淺卻不等他開心完,便冷冷道:“西門少俠,我想是你該離去的時候了。”
西門楞了一下,居然一口答應了,桑劍大怒,“你不讓人家見一見妻子就趕人走,是不是把人醫(yī)死了心虛?”他衝口說出這一句,卻發(fā)現(xiàn)其中大大的有毛病,便向西門道歉,但是他卻只是淡淡的笑,搖手不提。
然後西門獨自一人離開了葉雲(yún)軒,桑劍要走,卻被葉淺留下,而西門也很認真的讓他留下來替他照看他的妻子,並且答應桑劍回去之後必定遍尋名醫(yī)治好自己。
桑劍就這樣留在了葉雲(yún)軒,而西門則一去不回。
酒菜全都擺出來的時候,真兒終於明白他們來見得是什麼朋友了,剛剛纔死了阿孃,這樣的事難免觸景生情,他在旁邊看著桑劍擺放酒菜,不知不覺的便紅了眼圈。
“叔叔,你的朋友也去了那一邊麼?”他抽著鼻子,哀哀的問。
桑劍擺好東西,聞言擡頭衝他一笑,道:“是啊,他在那邊很快活的。還會見到你阿孃呢。”他招手讓孩子走到身邊,微笑道:“倒杯酒給他吧,他一高興,就會在那邊逗你阿孃開心呢。”“真的?”真兒拿起酒杯,滿臉驚奇,“當然了,他認識真兒和真兒的阿孃的呀。”桑劍抿嘴微笑。
“叔叔,麻煩您在那邊照顧好阿孃,她會分錢給你花的。”少年舉杯過頭,閉眼虔誠的祝禱。
西門,看見了嗎,這就是你和葉淺的啞謎,現(xiàn)在我?guī)麃砜茨懔恕?
雖然不會吳語,卻是真正的——
你的兒子。
西門走了之後,葉淺就讓他到後堂去看了他的妻子,那個啞了的女人。
她的小腹已經(jīng)鼓起來,桑劍也終於明白葉淺爲什麼不讓西門看見她了,如果她說的是真的的話,西門見了她只是給她更大的刺激而已。
葉淺真的說到做到,她面色紅潤,完全已經(jīng)是個沒有受傷的人了。
葉淺竟也不再爲難,每一天都讓他見到那啞了的女人,桑劍雖然和西門深交,卻從來來沒有和他的妻子好好的交談過,這一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面對這樣一個溫婉卻倔強的女人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她沒有一天不在追問西門的下落,而桑劍想盡了所有的理由來將她留下,卻也只持續(xù)了兩個月。
後來在一天夜裡,她悄悄的離開了葉雲(yún)軒。
葉淺不會武功,葉雲(yún)軒的老僕人也不會,所以她走了很久之後,葉淺才發(fā)現(xiàn)。
那是唯一一次桑劍看見葉淺驚慌失措,豈止是驚慌失措,完全是亂了方寸,桑劍好笑之餘,還是毫不遲疑的出去找她去了。
西門,我答應了你的託付,最後還是做到了,我保護了他們,直到她覺得疲憊,現(xiàn)在,我會繼續(xù)帶著這個孩子,永遠都保護他的平安。
他是你的兒子。
西門還是沒有實現(xiàn)他的諾言,事實上在他人生的最後時光裡,他一件事都沒有做成,還沒有回到西門家,他已經(jīng)寒毒發(fā)作,死在了外面。不過西門家還是把這個名譽上的家主繼承人的遺體帶回了家,埋在了莊園的外面。
桑劍就在那裡趕上了她,她正被西門家的人包圍著,而圍著她的人中間領(lǐng)頭的,正是那兩個倖存下來的勁裝青年。
他趕到的時候其中一人的劍鋒已經(jīng)搭到了那女人的脖子上,而另一個人的劍則直指她突起的小腹。
桑劍毫不猶豫的拔劍。
這一次不再是奇襲,正面的爭鬥在西門家的莊園外展開,桑劍憑著一人一劍,將餘下的兩人斬於劍下,而自己也留下了一身的傷痕,那個女人淚眼漣漣的看著他半死不活的跪在她身邊,終於放棄了走進西門家的倔強勁頭,扶著他迤邐而去。
這一次他們沒有回到葉雲(yún)軒,葉雲(yún)軒雖然是淨土,但是這淨土卻終究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對任何人都不偏頗,桑劍可以回去治傷,但是那女人卻不能再回去了,而把她留在外面,那就是死路一條。
他們沿江而上,一路迤邐而行,經(jīng)歷了將近三個月才走過鄱陽湖,沿著長江而上,走完三峽時,桑劍已經(jīng)可以站起來,下地行走,他決定帶著她到自己家去。
然而在他還沒有到家之前,看見自己家的莊子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黑色的廢墟。
西門家雖然已經(jīng)勢微,卻還是有力量滅掉名不見經(jīng)傳的桑家寨的。
然而桑劍卻沒有一怒拔劍,他妥善的安排好了那個女人的安生之所,然後過起了平靜的隱居生活,他扮演起了丈夫的角色,像西門一樣搖著小船,成了一個地道的漁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過的平和淡然,雖然不開心,卻也不難過,那個啞了的女人徹底的死了心一樣安靜的活下來,爲他做飯洗衣縫補,和當時對西門一般毫無二致。
葉淺給他來過很多次信,無非是想要他把那個啞女人帶回葉雲(yún)軒去,由她給她做護養(yǎng)一類的瑣碎語句,她忽然之間變得有些婆婆媽媽了,桑劍用冷漠的語氣回絕了她的所有好意。
他們在一起,已經(jīng)很安靜。
那段日子,他幾乎忘掉了自己還是個拿劍的人了。
可是有一天,他卻見到了西門家的新任家主。
西門家爲了家主內(nèi)鬥了幾十年,先將長子流放在外,而後家中三子開始各自爲戰(zhàn),將一個大族弄得四分五裂,上任家主死的時候指定的繼承人卻已經(jīng)不在。
西門的家孩子們一直都在圍著這個位置打轉(zhuǎn),先是在家裡面混戰(zhàn),道最後發(fā)現(xiàn)居然是給了長子家主的印信的時候,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那個點上爆發(fā)出來了。而西門剛好是那個點。
如果不是桑劍,他們就成功了。
西門家年輕一代四人,三人死於桑劍之手,餘下的那個,卻是死在自己人的手裡,於是只能由已經(jīng)退隱的前家主的弟弟接任家主。
那個老人站到他面前的時候,桑劍手中的漁網(wǎng)連抖抖不曾抖一下,彷彿這一刻已經(jīng)等待了幾十年,而現(xiàn)在才發(fā)生,已經(jīng)有些姍姍來遲了一樣。
在枇杷樹下喝了一天的酒,回到船上之後,桑劍終於病倒了。
七年之期已經(jīng)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