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春雨還在不停的下,雨水在街道上積聚起來,又緩慢地向更低洼的地方流去。
這雨已經(jīng)下了整整一天,街道上的陳泥污垢被沖洗得差不多了。
午后張力收到了一封請柬,上面具名乃是程知府!
張力拿著請柬看了半天,心里卻開始罵開了!
尼瑪這程知府消息可真靈通,英國公世子前腳一來,后腳這龜孫子就貼上來了。
他怕他一個小小的知府,請不動張世澤,便拉著自己去作陪。
這事自己肯定是不想去的,但是程知府明面上客客氣氣地呈上請柬,自己直接打臉扔回去的話,傳出去別人還說自己不通人情世故。
特別是現(xiàn)在乃是特殊時期,大舅子張世澤在南京城呢!
到時候程知府宴席上說自己不屑于跟英國公世子同桌吃飯,那就大大不妙了!
尼瑪自己不在宴席上,豈不是任那程知府胡說八道?
特別是自己自稱‘未來的英國公府姑爺‘之事,實在是不怎么好解釋!自己若是在場的話,想必大伙兒也不會直說這事,就算是說起來了,自己也可以將話題引向別處!
這宴席,自己還必須去!
想了半天,張力拿定了主意!
既然程知府要給張世澤接風(fēng),那這東道主與其讓他來,不如自己來當(dāng)!
你程知府讓本少爺作陪?本少爺便讓你來作陪!
很快張力便發(fā)出了請柬給張世澤,另一邊親自登門拜訪程知府,說是自己早已定下宴席,收到程知府的請柬后很是為難,有意邀請程知府一起。
那程知府見張力這么說,自動腦補為張力真是‘未來的英國公府姑爺‘,又豈敢拒絕!
黃昏時分,秦淮河畔最有名的酒家明月樓上,張力、方以智和程知府三人,坐在包廂之中。等候著英國公世子張世澤。
除了程知府之外,張力還必須再找一個人作陪才好,四個人吃飯,自己這邊占兩人。不管什么事情,有人幫腔肯定是好一些的
先前張力還在為誰來陪席而頭痛不已,因為以英國公世子的身份,高元良和康興安是根本上不得臺面的。
沒想到昨日恰逢方以智回來匯報南郊工地的事兒,隨口一問之下。張力險些驚得合不攏嘴!
這方以智的家庭背景可不簡單!
原來方以智的父親方孔炤,竟然是萬歷四十四年的進(jìn)士,現(xiàn)在官任湖廣巡撫!
巡撫的職責(zé)范圍,主要有三個方面,分別是撫循地方、考察屬吏、提督軍務(wù),即治民、治吏、治軍。
這湖廣,在明清兩代,專指湖南和湖北,與廣東廣西一個永樂通寶的關(guān)系都沒有!
或許按后世的叫法,應(yīng)該叫兩湖。更妥帖一些。
也就是說,方以智他老爹,是湖北湖南兩省最高官員,民生、吏治、軍隊,全部都?xì)w他管轄。特別是吏治和軍隊,這二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即使后世的省委書記,省軍區(qū)也是不可能插手,看著兵權(quán)那也是只有吃尾氣的份兒!
這尼瑪明顯的官二代啊,還是大官!
不過方以智的家族確實牛。他老爹方孔炤通醫(yī)學(xué)、地理、軍事,并且較早地接觸西學(xué),主張研習(xí)經(jīng)世致用的知識,正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父親對方以智的影響很大。
方以智現(xiàn)在只是個秀才,而且被張力的西學(xué)所吸引,故而才在張力處一展抱負(fù)。
嚴(yán)格來說,方以智現(xiàn)在算張力的朋友,不能算手下,張力現(xiàn)在的身份地位。也不敢將這位巡撫大人的二世祖收成小弟!
不過以方以智的身份,陪席英國公世子,卻是足夠的了。
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張世澤才姍姍來遲,宴席終于開始。
坐在主位的自然是張世澤,余者張力等三人分別坐于左右。
張世澤不茍言笑,讓張力覺得不是很好相處。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后,宴席上才慢慢沒有那么拘束。
顯然,以張力的身份,自然張世澤是看不上的,不過這方公子乃是湖廣巡撫的兒子,張世澤倒也不便托大。
大明朝的文官,戰(zhàn)斗力爆表,勛貴也就是地位高些,朝廷實權(quán)卻是永遠(yuǎn)掌握在文官手上。
而文官做到湖廣巡撫這個級別的,雖說不是內(nèi)閣輔臣,卻也是鳳毛麟角。分分鐘皇帝一道圣旨,召回京便是六部尚書級別的高官
就在這眼花耳熱的當(dāng)口,一個小二來上菜,這是一道白汁魚塊,熱氣騰騰地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
大家舉箸各自嘗了一口,都紛紛點頭,說著魚肉的滋味真是鮮極了。
程知府更是贊不絕口,笑瞇瞇地問張力道:‘張舉人,這是什么魚?我還從未嘗過這等的美味!‘
張力微微一笑,看了張世澤一眼,旋即又將目光轉(zhuǎn)向程知府:‘程大人,在下賣個關(guān)子,你猜!‘
程知府又挑了一片魚肉,放進(jìn)嘴里,閉上眼睛品味了半天,然后睜開眼睛,搖搖頭道:‘猜不出,猜不出呀!各種各樣的魚我吃過不少,從沒有這種味兒的!‘
一邊說,程知府一邊又挑起了一片魚肉,打算再細(xì)細(xì)品味一番。
張力忽然大驚道:‘程大人,你這樣大快朵頤,不要命了么?‘
張世澤和方以智都一愣神,面露疑惑之色。
張力淡淡地道:‘此魚名曰河豚!‘
程知府已經(jīng)把魚肉放進(jìn)嘴中,一邊說:‘什么命不命的嘛……‘忽然,他全身一抖,停止了咀嚼,瞪大了眼睛:‘張舉人,你說什么?‘
張力一字一句地道:‘這是--河豚!‘
程知府‘啊‘了一聲,連忙把嘴巴里的魚肉吐了出來,顫抖著聲音問道:‘這……這是那種有毒的……河豚?‘
張力一臉訝異之色:‘咦?天下哪有無毒的河豚--哎呀呀,程大人吃了這許多,恐怕命不久矣啊!‘
‘啊,可是你,你們……‘程大人的臉色開始發(fā)青舌頭也有些不聽使喚了。
張力笑嘻嘻地道:‘別怕,我點的這河豚,毒不死人的!‘
但程知府沒有聽見這話,他呆呆地坐著,臉上現(xiàn)出古怪的表情。
忽然,程大人用手捂住嘴巴,飛快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朝包廂外奔去。
門外立刻就響起了‘啊--啊--‘的嘔吐聲。
在座的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張力站起身來,走到門外,又是送漱口水,又是遞手帕擦臉,來來回回地忙了一陣,程大人這才由張力攙扶著,面色蒼白地慢慢走了回來。
程大人坐下以后,方以智笑嘻嘻地道:‘程大人豈不聞蘇東坡有詩云: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何當(dāng)閑適風(fēng)雅!程大人這樣狂嘔濫吐,真是大煞風(fēng)景啊!‘
程知府也知道這位方公子的老爹乃是湖廣巡撫,也不敢得罪,苦著臉道:‘河豚本官是發(fā)誓不吃的,而且,本官只學(xué)圣人文章,不學(xué)唐詩宋詞,蘇東坡也無奈我何!‘
英國公世子張世澤笑了起來,等笑聲停止之后,看了張力一眼,開口問道:‘張力,我對于河豚向來頗具戒心。此物食之不慎,便有性命之虞。今日乃是為我接風(fēng)之宴,你上這一道河豚……‘
張力還沒開口,方以智在旁邊‘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方以智道:‘世子,怎么連你也真信了力兄那句話?--這哪里是河豚肉,這是鮰魚啊!‘
先前赴宴之前,張力已經(jīng)跟方以智說了,自己不是字什么‘少爺‘,只是玩笑罷了。
而方以智并不吃驚,哈哈一笑過后,卻說這正對了他的脾氣,他自己本是玩世不恭之人,卻也不敢字‘少爺‘,佩服張力得五體投地。
后來約定,方以智以后便稱呼張力為‘力兄‘……
張世澤皺了皺眉頭,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張力微微一笑,連忙道:‘這真是鮰魚。在下只是和程知府開個玩笑罷了,哪知程知府反應(yīng)這么大……蘇東坡詩里說,粉紅石首應(yīng)無價,雪白河豚不藥人。便是此魚了。‘
方以智一本正經(jīng)地對張世澤道:‘世子,力兄為您接風(fēng),又豈敢上河豚這道菜?他有幾個腦袋?‘
張世澤哈哈一笑,點頭稱是。
張力指著盤子中的魚肉,笑嘻嘻地道:‘河豚之眼有毒,吃時需去眼。這魚有眼,顯而易見就不會是河豚。若是程知府知曉有這分別,也就不會……‘
張世澤又是哈哈一笑,這張力拐著彎兒揶揄程知府,這不是說他有眼無珠么?
程知府有些尷尬,訕訕地道:‘本官從不吃河豚,故而不知道這等區(qū)別。‘
張力連忙道了聲‘得罪‘,然后又朗聲道:‘程大人說只讀圣賢文章,看來體會不深呀。朱子有言,格物致知。今日一魚至當(dāng)前,竟茫然不知,實在是……咳咳……‘
張力這話可就說得狠了,這可是比罵程知府‘xxx‘還要厲害百倍!
這等高級宴會之上,說程知府連儒家宗師朱熹的‘格物致知‘都不懂,簡直是丟人到了極點。
程知府心知這張力乃是報先前他醫(yī)館開張之際,自己去踢館的一箭之仇,奈何張力說得隱晦,而且還先讓自己進(jìn)了圈套,實在是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