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醫丞神色一凜,正色道:“曾醫令,你但講無妨。”
廳內眾人原本都還在竊竊私語,一聽此話,立刻都閉上了嘴巴,瞪圓了眼睛看著曾醫令。
曾醫令沉吟片刻,道:“醫丞大人,這幾日屬下細細思索,咱們在這蓬萊城中,還需防患于未然啊!”
穆醫丞眼睛一亮:“防患于未然?”
廳內眾人都豎起了耳朵,張力也來了興致,專心聽曾醫令如何說。
曾醫令干咳了一聲,朗聲道:“咱們在黃土山上對瘟疫的控制,有些不盡如人意……”曾醫令頓了一頓,看了穆醫丞一眼,見穆醫丞沒有面露不快之色,這才繼續道:“瘟疫重在防控,若是等到發病才去救治,那就太晚了!”
穆醫丞微微點頭,捋須道:“曾醫令,咱們濟世醫社在黃土山也對不曾染病的流民做了預防,每日都分發了炙甘草和柴胡熬成的湯水,可是效果不佳呀!”
張力也知道,濟世醫社確實對黃土山西山上的流民分發了湯藥,不過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最后東山上瘟疫還是大爆發了。
曾醫令上前一步,躬身道:“醫丞大人,現在看來炙甘草和柴胡并不對癥,咱們需要另選藥物。”
陸醫令此時也起身道:“這次蓬萊縣的瘟疫到底是不是鼠疫還不清楚,畢竟鼠疫又分很多種,咱們暫時可以排除疙瘩瘟和大頭瘟,恐怕是以前從沒見過的鼠疫種類也未可知。這用藥嘛,可就不太好辦了。”
經過了這么多天的觀察,張力已經百分百可以確定,這次的瘟疫,根本不是什么鼠疫!心中雖然有幾種候選的流行病,不過到底是哪一種卻還不知道。
只是現在自己說什么也沒人相信,又能有什么辦法?
穆醫丞盯著曾醫令,緩緩道:“曾醫令,你有什么想法?”
曾醫令沉吟片刻,朗聲道:“屬下以為,這預防瘟疫的方子,當用‘白虎人參湯’!”
嘩——,廳內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面面相覷,就連陸醫令也是臉色一變:“曾醫令,這‘白虎人參湯’確實是宋朝《太平惠民和劑局方》里所收錄的預防瘟疫的經方,不過——”
陸醫令多少有些顧忌,不太好說,最后還是穆醫丞開了口:“曾醫令,白虎人參湯所需人參不少,尋常百姓恐怕負擔不起,我們濟世醫社更是不可能免費提供……”
張力的眉毛擰成了川字,這白虎人參湯乃是知母三錢,石膏五錢,人參二錢,甘草一錢半煎服。在預防治療瘟疫的方劑中,白虎人參湯也算驗方,不過由于其中人參用量比較大,實在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
不過古人對人參有一種天生的崇拜,總以為包治百病,其實根本不然。
大道至簡,若要張力來處理的話,預防這次的瘟疫,使用后世最最常見的某些藥材就完全夠了。
這次的瘟疫自己雖然不敢說有什么把握,但是只要有機會詳細診治的話,不說能將病人治好,但至少自己開的藥方會對癥一些。
張力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到底要怎么才能救治那些染病的百姓。
如果沒有濟世醫社插手,相信憑借自己在蓬萊縣鵲起的聲望,若是治愈幾例瘟疫患者的話,那么大家一定會相信自己的。
可是濟世醫社來到蓬萊縣以后,張力發現自己在人家眼里什么也不是,想單獨救治病人根本就不可能。
張力輕輕嘆了口氣,沒有說話:一定要等最合適的時機,現在還遠遠不是!
曾醫令一臉正色道:“醫丞大人,瘟疫無情,人命關天啊!城內普通百姓雖說負擔不起,不過還是有很多殷實人家可以承受的。若是因為咱們濟世醫社沒有及時通告藥方,導致城內也瘟疫爆發的話,恐怕……”
陸醫令道:“白虎人參湯主治里熱盛而氣陰不足,發熱,煩渴,口舌干燥,確實很對這次瘟疫的癥狀——而且人參兼有培本固原之療效,當可起到預防和治療的雙重作用。”
見陸醫令也贊同自己的意見,曾醫令微微頷首示意。而廳中眾人也都一致贊同。
穆醫丞見大家意見一致,捋須沉吟半晌,開口道:“曾醫令,你明日準備一天,后日便以濟世醫社的名義,張榜公布咱們推薦的藥方,就用這白虎人參湯吧。”
“遵命!”曾醫令朗聲應道。
穆醫丞想了想,輕輕搖搖頭,嘆了口氣:“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濟世醫社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窮苦百姓無藥可治。陸醫令,你找城內富戶募捐些銀兩,購置些藥材,人參就用沙參代替。每天在縣衙外支起三口大鍋,熬制些湯藥給百姓吧。”
陸醫令一聽“募捐”兩字,頓時喜上眉梢,這可是個發財的大好機會!
陸醫令連忙拱手一禮:“謹遵醫丞大人之命,屬下一定盡可能為百姓們多募集些藥資。”
穆醫丞點點頭,又交待了幾句,便宣布散會。
濟世醫社眾醫士和登州府的一眾郎中們各自散了,張力走在人群之中,突然想起一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石膏!
張力此前心中的藥方就有這一味藥材,所以讓康興安采購了很多石膏,現在蓬萊縣的石膏存貨已經不多了,根本不夠大量使用的!
如果濟世醫社的人追查石膏異常被采購的事,恐怕很快就會查到自己身上!
怎么辦?
若是將石膏退回去,那就只能以低價賣給藥鋪。虧本事小,可還是不穩妥。若是落到有心人眼里,也說不清會生出什么是非。
回春堂事件之后,張力想事情總是要多想一層才好。
不過有一點張力很確定,那就是絕對要想個辦法將石膏處理掉。因為若是濟世醫社發現自己囤積居奇的話,那便一定沒有好果子吃!
張力朝著燈籠街自己的院子慢慢走去,腦子里還是一團漿糊一般,絲毫沒有什么頭緒。
……
明月樓近來生意很一般,瘟疫來襲,又哪有那么多人肯在外拋頭露面呢?
不過今天二樓的三間雅間早早被恒興行的范老板包下,卻只有中間的一間宴客,左右隔壁的兩間都只有恒興行的小廝在喝茶望風。
明月樓的徐掌柜一點也不奇怪,恒興行財大氣粗,范老板又多次叮囑宴客之時恐怕泄露商行秘密,連上菜都是恒興行自己的人端上樓去。
雖說隔行如隔山,不過做酒樓的徐掌柜也深知商場如戰場的道理。若是恒興行的商業秘密被對手刺探,那肯定不是一件好事。
恒興行的大掌柜范慶安,此刻正坐在一張黃花梨椅子上。只見他左手捧著一杯茶,右手輕輕掀著蓋子,一邊微微吹著氣,看來是準備細細品味這杯美茶。
范慶安身旁,還立著一名穿青袍的心腹,年紀約摸三十出頭,比范慶安年輕很多。
“呸!”范慶安將口中茶水吐了出來,把茶杯重重放在了案幾上。
范慶安怒道:“這明月樓什么時候敢店大欺客,蒙蔽到我范慶安頭上來了!范澄,去把徐掌柜給我叫來!”
那喚作范澄的心腹也是范氏宗族的子弟,在恒興行歷練,很受范慶安器重。
范澄心里一凜,心知不好:怕是這茶葉入不得掌柜的金口。范慶安喜茶,這在蓬萊縣商圈里無人不知。怪不得剛才進來時徐掌柜隨手遞了自己三錢銀子,想必是讓自己美言幾句。
范澄陪著笑臉道:“掌柜的,您忘記啦,咱們蓬萊縣閉城已經快半個月了!本來登州府鬧兵災,存貨就少,徐掌柜幾次派人來咱們店里采買上等茶葉,可是咱們也缺貨呀!”
范慶安一拍腦門,似乎記起了這事,怒氣稍稍消了一些,啐道:“也不知這瘟疫什么時候才算完,我府上的好茶也不多了!”
范慶安看著地上的茶葉,道:“連明月樓都只有這種一芽三葉不入流的龍井了,其他酒肆可想而知!這開城門以后第一撥貨物,必須得由咱們恒興行弄進來高價售賣!”
范澄知道范慶安從來只喝一芽一葉的極品龍井,眼見掌柜的略微消了氣,連忙道:“掌柜您放心,淮安府那邊已經安排妥當了。這邊瘟疫一結束,銀錢賺到手,那邊咱們范家的商隊第一時間就進登州府!”
范慶安點點頭,又道:“這次我把恒興行所有貨物的采購全部停了,虎鞭也賤賣了,單單進了遼東人參這一項,不能有半分差池!”
范澄是范慶安的心腹,很多事情范慶安都是讓他去辦,故而他也是范慶安最最心腹之人。
范澄走到門前,招呼了一聲,很快便有明月樓的店小二進來將地面收拾干凈。
待店小二出去之后,范澄才又走到范慶安身旁,小聲道:“濟南的范太爺讓您將虎鞭虧本折讓給南京那邊的商行,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咱們現在籌得了銀錢,全部進了人參,而且人參都提前運進了蓬萊,只等那邊……”
范澄話還沒說完,門外小廝的聲音便傳了進來:“掌柜,曾醫令駕到!”
范慶安連忙起身,大聲道:“快快請曾醫令進來。”
范慶安和范澄兩人到門前迎接,只見曾醫令青衣小帽,一身便裝,很快走進了房間。
范澄退至門口,垂手而立,隱隱有些把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