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慶安則將曾醫令迎至主位,隨后躬身長揖,禮數周全之后,這才對范澄道:“范澄,讓徐掌柜上菜!”
“好咧!”范澄應了一聲,快步出門而去。
“我待不了多久,穆醫丞已經答應后日便以濟世醫社的名義張榜推行‘白虎人參湯’!隨便吃一點,我便要回去布置!明天一天不一定忙得過來,今晚還得熬夜!”
一聽此言,范慶安心中一陣狂喜,道:“穆……穆醫丞準了?”
曾醫令點點頭,捋須笑道:“正是!”
范慶安問道:“我們這邊已經準備不少的人參,到時候立刻提價一倍!”
曾醫令啐了一口濃痰,斥道:“你傻呀!慢點來,慢慢給我提!剛開始按市價賣,其他商行賣光了,你再慢慢提價!”
范慶安一愣神,驀地反應了過來:自己這么猴急地提價,可不是要把曾醫令推到火上去烤么?
范慶安訕訕道:“是!是!一切謹遵曾醫令的意思!”
曾醫令淡淡地道:“李醫丞的意思,今年你們范氏商會孝敬咱們這邊的銀子要加五成,以后都按這個數,你把話帶給范永斗。”
李醫丞是濟世醫社中的三大老之首,地位僅次于濟世醫卿葉問天,此刻留守在京師。
范慶安心頭一緊,雖然這些年范氏商會孝敬給李醫丞和曾醫令等人的銀子從三萬提到了五萬再到如今的八萬,已經加了不少了。而現在曾醫令這一開口,便是要今年提價到十二萬,真的也算是漫天要價了。
不過背靠著濟世醫社這一棵大樹,范氏商會下面的各大附屬商行也是賺了個盆滿缽滿。最明顯的,就是這次的蓬萊縣瘟疫——這白虎人參湯一旦由濟世醫社指定,人參一定會大賣特賣。
范慶安不敢有絲毫討價還價的意思,畢竟眼下的這樁人參買賣正是濟南的范永明和北京城的李醫丞商定的事情。自己手里這些人參要出貨,還必須指望著濟世醫社!
范慶安一臉笑意:“在下知道了,一定將李醫丞的意思轉呈家主。想必家主一定不會讓李醫丞和曾醫令失望,畢竟咱們還要長期合作,長期合作嘛——”
曾醫令微微頷首,喝了一口茶水,瞇著眼睛養神。
不多時,范慶安訂的這桌席面流水似的上了上來。
范澄上不得桌面,躬身立于范慶安身后。席上主位坐著曾醫令,而范慶安則陪坐在一旁。
曾醫令瞥了一眼伙計穿上來的菜肴,眼見范慶安訂的乃是一桌蟹宴,不由得食指大動。自己愛吃蟹,范慶安看來是下了番心思的。
范慶安眼見曾醫令面露喜色,心里也有幾分得意:這桌蟹宴可是花了整整二十兩銀子!
現在已入深秋,原本就是蟹肥膏黃之際,正是吃蟹的好時節。
平常這一桌蟹宴也就四兩銀子,徐掌柜敢收二十兩銀子,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范慶安訂的這蟹宴,明月樓開始根本接不了。自從蓬萊縣爆發瘟疫之后,物價飛漲,外面的螃蟹又哪里運得進來?
可是曾醫令愛吃蟹,范慶安不管花多高的價錢,都必須弄上一桌,已示討好之意。
無奈之下,徐掌柜上下打點,硬是從棲霞縣運了一筐子微山湖產的螃蟹進來。
光是給守城官兵,縣衙胥吏的孝敬,就不下七八兩銀子。如此算來,二十兩銀子一桌的蟹宴,放在眼目下,也還真就不算貴了。
范慶安陪著笑臉道:“在下久聞曾醫令來自蘇州,頗愛食蟹。這山東微山湖的湖蟹自然不能與江南的湖蟹媲美,不過也自有一番北國風味。”
曾醫令看了范慶安一眼,淡淡地道:“我一眼便知席上乃是湖蟹,想不到竟是出自微山湖,范掌柜有心了。”
范慶安面露喜色,笑道:“蟹分六等,湖蟹居首。其次江蟹,再次河蟹,余者溪蟹、溝
蟹、海蟹,卻是難登大雅之堂了。”
范澄將一套“蟹八件”遞了上來,正是錘、鐓、鉗、鏟、匙、叉、刮、針八種。曾醫令已經很久沒吃螃蟹了,便拿著工具開始吃將起來。
曾醫令一邊敲敲打打,一邊道:“我們蘇州人吃蟹,工具林林總總有八八六十四件之多,這‘蟹八件’只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范慶安連連點頭稱是,又滿斟了一杯紹興黃酒,敬了曾醫令一杯。
曾醫令一口干了,吃得高興,又道:“前宋學士黃庭堅有《食蟹》詩云:‘鼎司費萬錢,玉食常羅珍。吾評揚州貢,此物真絕倫。’說的就是這湖蟹!真真美味至極。”
范慶安陪著吃了兩只,便放下工具,看著曾醫令這手吃蟹的絕活。雖說范慶安見多識廣,卻也不由得有些吃驚。
只見“蟹八件”在曾醫令手中,勾掏敲夾各有所用,而且那蟹殼居然還不破損。
曾醫令道:“吃蟹也講究抑揚頓挫,食腿為序曲,食蓋如漸入佳境,食膏黃乃高潮,最后食螯,曲終而余音裊裊——”
看著范慶安一臉吃驚的模樣,曾醫令微微一笑,臉上露出神往之色:“我年少時曾見一食蟹高人,竅肉食盡,其殼猶可拼出整蟹——我卻是自嘆弗如啊!”
一桌蟹宴將曾醫令吃得腹飽肚圓,曾醫令還不盡興,又叫明月樓用食盒將未吃完的螃蟹悉數打包,這才在范慶安的禮送聲中,晃晃悠悠的離去。
臨出門前,曾醫令又回頭叮囑道:“這段時間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穆醫丞不是盞省油的燈。他越是沒有動作,我心里越是沒底——另外,你們范氏商會怎么賣人參我管不著,不過切記吃相一定要好看一些!”
范慶安連連點頭道:“曾醫令請放心,在下一定妥善安排,必不會輕易露了端倪!”
……
張力回到燈籠街的家中,見康興安和高元良還在忙著收拾前院廂房的那些藥材,便快步走進了屋子。
康興安和高元良正在將藥材分類打包,張力道:“安子,元良,你們先停一下,有樁事情要與你們商量一下,恐怕有些麻煩。”
一聽張力這么說,康興安和高元良都停下了手頭的活計,康興安開口問道:“少爺,怎么了?”
張力愁眉緊鎖,緩緩道:“你看這滿屋子的石膏,恐怕要壞事!”
高元良有些不解:“怎么?少爺這石膏買錯了?”
康興安也張大了嘴巴:“少爺,石膏也只是尋常藥材,咱們雖說進得多了一些,可又不是什么毒藥,又怎么會壞事呢?”
張力嘆了口氣道:“濟世醫社馬上就要推廣白虎人參湯,這劑湯藥中石膏必不可少!我們此前買得太多,有些不妥。”
康興安有些納悶:“少爺,咱們又沒有作奸犯科,只是多買了些石膏,至于么?”
高元良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安子,你莫要忘記了回春堂的事。這蓬萊縣城之中,眼紅少爺醫術的郎中可不少,少爺小心一些總是好的。”
見張力微微點頭,高元良又道:“若是濟世醫社推廣的藥方,其中哪一味藥材出現異常短缺的話,說不得就有人追查,到時候會牽連到少爺。這里面可是有很多文章可做的……”
康興安道:“那怎么辦,要不我再將石膏退回藥鋪?”
張力搖搖頭:“一時半會這么大的量,藥鋪也不見得愿意收。就算低價賣給他們了,總感覺有個小尾巴,不是很妥當。咱們為什么此前大量收購,現在在白虎人參湯出來之前又低價賣出?這高買低賣的事,又如何解釋?”
三人正商討著如何處理這棘手的石膏之時,院外傳來了王縣丞的聲音:“小神醫——小神醫可在么?”
張力一聽是王縣丞的聲音,立刻走出房間,迎出了院子。
來到院門口,張力發現不遠處停著一頂雙人抬小轎,而王縣丞一身便服,手上則拿著一封信箋。
張力躬身一揖,道:“王大人,快,里面請——”
王縣丞擺擺手,一臉的疲憊之色:“縣衙里事務繁忙,我說幾句話就走。”
張力點點頭,心知濟世醫社的人住在縣衙,個個都是大爺,身后背景又豈是王縣丞開罪得起的?想必王縣丞日子也不好過,廟小菩薩多呀!
王縣丞上前兩步,將手中信箋遞給了張力,小聲道:“小神醫,這是國公府的人給你的信,讓我轉交。”
張力一聽,連忙接過了信箋,只見那信封上寫著一行端莊的小楷“張力親啟”,恐怕是若晨小姐親筆所寫。
王縣丞在跟前,張力按捺住性子,也不急著打開。
王縣丞有些尷尬地道:“這信在你離開縣城去黃土山的第二天就送來了,我一直沒有機會交給你。后來濟世醫社諸位大人進城,我事務繁忙,又給忘記了。今日才突然想起,這就給你送了過來。小神醫切莫責怪啊!”
張力笑道:“王大人說得哪里的話?真真是折煞在下了!”
見張力沒有責怪之意,王縣丞道了聲辭,便轉身坐上小轎離去了。
張力一邊走回院子,一邊將信拆開觀看。
信不長,確實是若晨小姐寫給自己的。原來此前若晨她們外出拜訪母親的一位故人,耽擱了些時日。眼下蓬萊縣瘟疫流行,若晨她們往東南邊暫避一段時間,等這邊瘟疫過去了,再回蓬萊。
這本來也是瘟疫來襲之時的應有之意,張力也不感覺有什么不妥——若晨小姐若是染病,那可就相當不妙了。
張力正好將信收入懷中,卻見高元良和康興安從屋中走了出來。
高元良快步走上跟前,道:“少爺!我想到一個人,興許能幫我們處理這些石膏!”
“哦?”張力有些吃驚,旋即面露喜色,急切地道:“你說,誰能幫我們處理石膏?”
高元良道:“少爺你還記得頭口行的李掌柜么?他岳父是蓬萊富商,在城里有好幾處鋪子,其中就有一處藥鋪!”
張力一拍腦門,笑道:“真有你的!事不宜遲!走,我們這就去找李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