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剛剛入手號脈,心裡就咯噔一下,李大人的手腕果真是初按之下毫無脈搏跳動!
張力隨後又加了幾分指力,手指都快按到李大人的筋骨之處時,終於才感覺到了一絲微若殘風般的脈動!
嘶——張力倒吸一口涼氣,這脈搏也太微弱了,李大人果真命懸一線!
不行!必須馬上用金針搶救昏迷不醒的李大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張力轉頭看向劉知行:“劉先生,趕快派人去取我屋中金針來一用!”
“狂妄!”一聲尖細的聲音穿透廳堂,衆人目光從張力身上轉移到出聲之人,卻正是滿臉通紅,鬚髮皆張的紀郎中!
紀郎中氣得渾身發抖:“老夫行醫三十年,也不敢輕易動那金針之術,更何況還是這等危急關頭!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竟敢放肆!”
紀郎中盯著張力,一字一句道:“狂妄小子,你可知道,庸醫殺人是要掉腦袋的!何況還是堂堂的知府李大人!”
張力一楞,我去,好大一張虎皮,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唬老子呢!
原本廳中衆人見劉倫默許這小郎中號脈,還不便反對,現在紀郎中這麼一說,立刻羣情洶涌起來!
“小子!你不要腦袋了!”
“劉大人,這狂妄小子掉腦袋事小,耽誤救治李大人你可吃罪不起啊!”
“紀郎中是府城醫術第一的老郎中,我看紀郎中說的有理!這黃口小兒懂得什麼金針之術?劉大人三思啊!”
“下官略通醫術,紀郎中說得對!金針神技,沒有幾十年的行醫經驗,哪個郎中敢輕易使用?!”
……
張力心裡也來了氣,大吼一聲:“李大人有脈搏!只是脈象深伏,是伏脈!”
此言一出,大廳內頓時鴉雀無聲!
紀郎中不信,上前一步抓起了李大人的手腕,細細號脈之下,登時眉頭深鎖!
廳裡衆人個個俱是會察言觀色之人,沒這點本事就別想做官了:這紀郎中一言不發,莫非果真如那小郎中所言,李大人還有脈搏?!
張力也不管其他人的反應,對劉知行道:“有勞劉先生,請叫人去我房中將金針取來。”
劉先生連連點頭,立刻差人前去取金針。
金針很快就取來了,張力取出金針,撩起了李大人的官袍,一針扎進了關元穴中!
這關元穴乃是位於臍下三寸之處,扎進了金針之後,張力便開始捻轉運針起來。
只約摸半刻鐘功夫,李大人突然“啊”地大叫一聲,竟是已經醒來!
眼見李大人醒了過來,大廳中不知誰高叫了一聲:“好!”
“李大人……醒來了!”劉倫話語中帶著顫抖,顯然激動得無法自已。
大廳之中衆人俱是官宦,又都有些見識,此刻卻也被張力這一針回陽之術所懾服,竟是競相擊掌相賀!
“神醫!真是神醫啊!”
“這小神醫是何方神聖?小小一枚金針竟然有起死回生之效?!”
“劉大人好手段!劉大人府中居然有這等神醫,下官真是眼紅得很吶!”
“等等,下官也略通岐黃之術,小神醫這一針所刺穴道,爲何從沒見過?!”
“啊——這,這莫不是早已失傳了的那宋朝的金針回陽之術?”
“什麼?宋朝醫學昌明,金針之技冠絕古今!不過當年金人南下,記載金針神技的書籍不是都毀在靖康之難中了麼?!”
“乖乖,了不得!一針就能起死回生,果真是宋朝的金針回陽之術啊!”
……
紀郎中臉上火辣辣的刺痛,不經意間腳步連連倒退,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張力也不管他,見李大人醒轉,附在李大人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衆人眼光都聚集在此,腳步也不由自主地往前邁出幾分,卻終究聽不見張力到底說的什麼。
只見張力這幾句話說得李大人連連頷首,李大人嘴脣也動了動,靠得最近的張力立刻點頭應諾。
張力看著神情呆滯的紀郎中,雙手一背,冷笑道:“你這庸醫,連脈都把不準,用那‘羌活勝溼湯’散熱不當,致使李大人虛陽外浮,汗出不止,進而昏厥!若再不施救,李大人命當休矣!”
紀郎中頭上冷汗淋漓,雙腿直打哆嗦。
張力見紀郎中這副熊樣,還不解恨,淡淡地從嘴中回敬了幾個字:“依大明律,庸醫故殺人者——斬!”
一聽此言,紀郎中撲通一聲,癱倒在地!
紀郎中嘭嘭嘭地叩起頭來:“……小神醫饒命,小神醫饒命!衆位大人饒命啊!”
張力不出聲,衆人也不知道他剛纔跟李大人說的是什麼話,估摸著這是李大人的意思,誰又敢輕易出言?!
嘭嘭嘭——,紀郎中磕頭磕得滿地是血,那血沫子都飛濺到不少人身上,引得衆人一陣躲避。
張力只覺胸中惡氣已出,這纔開口道:“李大人念你是醫術不精,饒你一條小命。借你一百個膽子,你也不敢故意殺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廳中衆人一聽此言,一陣喧譁——果然,果然是得了李大人的默許,這小神醫,真真了得!
張力轉頭對劉知行道:“李大人的意思,將這庸醫重打三十大板,趕出門去!”
劉知行一聽是李大人的意思,哪敢違抗分毫,立馬叫了幾個僕役家丁,將那紀郎中架出廳堂,痛打板子去!
張力起身,整了整衣裳,隨後對劉倫一揖,道:“劉大人,李大人讓您清場,這廳堂之中,只留些僕役就是了!”
劉倫身子一震,連忙道:“好!好!”隨後對廳中衆官員一抱拳:“李大人身體抱恙,諸位大人稍稍迴避一二,劉倫在此給諸位大人賠罪了!”
廳中衆人俱是登州府的官員,這知府李大人是頂頭上司,李大人默許之事,誰敢不尊,更何況還不得給劉倫幾分薄面麼?
衆人都點頭稱是,依次散去。
每個人出廳堂時,都忍不住回頭看向張力:真想知道這小神醫是用何等手段,纔將李大人救活啊!
廳中只剩下劉倫父子,以及三五個等著給張力打下手的丫鬟雜役而已。
張力又運針片刻,李大人眼神漸漸有了光彩,身上虛汗也少了許多。
張力道:“李大人,你感覺怎麼樣?”
李大人點點頭:“小……小神醫,老夫頭腦還算清醒,只是感覺胸悶氣緊,渾身無力……”
張力將李大人關元穴中的金針取出,道:“這一針只爲逆天回陽,李大人既然已經醒來了,就不可再用,否則會有麻煩!”
李大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連連點頭。
張力掃了一眼廳中這幾人,有些神秘地道:“李大人,你這病因是腎陽虛……”
此言一出,劉倫和劉知行皆是低首垂立,彷彿什麼也沒聽見一樣。
李大人略略有些尷尬,但很快又恢復常態:“小神醫但講無妨。劉大人乃是我同年,向來是老成持重之人……”
同年乃是指在同一年同一科的科舉考試中,一起進士及第之人。
明末這官場之中,同年、師生、同鄉那都是最最過硬的關係網。朝堂之上選人派官不問才學,只問派系,所以後世便有“明朝亡於黨爭”之說。可見這同年的關係,有時候比親爹還要親。
原因很簡單,親爹沒法讓你升官,但同年可以。
張力點點頭,道:“好,請恕在下冒昧了。剛纔在下一直沒有辯證李大人的病因,主要是因爲李大人這是腎虛,不方便在衆人面前明言。”
李大人微微頷首道:“小神醫果真曉事,給老夫在下屬面前存了幾分臉面。”
張力接著道:“大人脣淡面白,舌淡苔白,脈沉且遲,都是腎陽虛的癥狀。”
劉知行有些不解:“確是如此的話,想那紀郎中也是個老郎中了,爲何辯證不出呢?”
張力輕輕搖頭,面露自信之色:“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在場幾人眼裡都充滿了疑惑。
張力淡淡一笑:“李大人頭痛發熱,只是表象。而紀郎中卻把這些當成病因,只治標,不治本,結果險些壞了大事!”
衆人一臉驚訝,都急切地想聽張力繼續說下去。
張力接著道:“行醫最忌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李大人頭痛,這癥狀可由很多原因引起,必須小心辯證。而李大人發熱,是因爲大人陽虛已久,精神不佳,今日多飲了幾杯酒加上廳內人多嘈雜,纔有發熱的癥狀。”
劉知行道:“那紀郎中所開的‘羌活勝溼湯’有什麼不妥?”
張力道:“‘羌活勝溼湯’對著李大人的犯病時的表象,初看之下確實沒有什麼不妥,但壞就壞在這散熱之上!”
衆人疑惑更深,張力接著道:“李大人陽虛已久,這‘羌活勝溼湯’發散的作用非常強烈,發散是通過大量出汗來達到目的。而這大量出汗,正是李大人昏厥的原因!李大人真陽本就虧虛,驟然之間再度發散,導致虛陽外浮!”
這麼一說廳內三人都聽懂了,劉知行道:“李大人本來就陽虛,還被紀郎中的‘羌活勝溼湯’把真陽給發散出去,所以導致暈厥!”
張力點點頭:“正是如此!”
李大人一臉驚恐之色:“若非小神醫的醫術卓絕,老夫今天就要一命嗚呼了!”
劉知行道:“小神醫,你最後那一針金針回陽之術……”
張力微微一笑,卻不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