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匹的棉布說少不少說多不多的, 真要趕工起來,趙吉這幾個染缸也做不了多久。而等到布匹在天平上晾曬好了, 飄飄蕩蕩十分好看的時候, 趙吉便讓兒子趙蒙去馬老板的布莊請人家過來驗看。
馬老板是第一回與趙吉做這樣大的生意,心里沒底,于是親自走了一趟。看那些布料果然染的好花好葉, 顏色鮮艷而勻稱,又用行當里的手法試了試, 有個老成的伙計私下與馬老板道:“真是好手藝,早些年多, 如今在揚州也少見了。若是使用, 只怕二十年也不褪色。”
馬老板心里也有數, 這樣的手藝, 不是除了趙吉就找不到了, 揚州大, 能人也多!但是那些師傅是什么價,趙吉是什么價, 這個就明擺著了。
只是想到趙吉的情形,只能可惜道:“他手頭沒得本錢只好做小本經營, 家里只有他和他那兒子做事,兩口染缸、四個平鐵鍋——這也太小了,鋪子里的生意給他做還怕他耽擱了。”
說是這樣說,心里卻存了個意思。像趙吉這樣的人,不一定人人都能真的出頭, 但出頭的機會是要比別人大許多的。馬老板心里思量,說不定趙吉還有起來的時候,自己多照顧他生意,一個圖他好手藝,一個圖將來有個人情在。
既然是這樣,馬老板的賬目就結的格外清楚。事后不過七八日又專門派了個伙計與趙吉道:“我們老板說趙師傅手藝好,現下有一批匹頭又要托付給趙師傅,也不知道趙師傅做不做得。”
說著把料子、花色、時間、訂金多少都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趙吉略作思忖,拍著胸口道:“我知道這是馬老板照顧我,我這里都是做街坊鄰里的小生意,哪里有來不及做的,交與我就是了。半個月之后來提貨,別的不敢保證,一定不會比上一次的差!”
這一次的生意比上一次的還要大,這就是兩邊有了一些信任。好在時間上面寬松——上次本來就是趕工了。
只是這一次依舊要犯愁在哪里晾曬這些剛染好的布匹,像是讓大哥去到前院做木工的事情,偶爾還可,這樣經常行事,必然是不行的。本來分家的兄弟雜居就要小心,不然磕磕碰碰的總是傷感情,所以呢,彼此之間一定要相互體諒。
在布莊伙計面前說的硬派,和王氏家里說話就猶豫了。這時趙鶯鶯正在里屋做絹花,只和爹娘說話的堂屋隔著一層門簾子——家里小就是這樣的,什么話也瞞不過人。
也是一邊聽著一邊思索,然后就忽然靈光一閃,等到趙吉后院做事去了,才摸到織布機前,與王氏道:“娘,我都聽見爹的話了,我倒是有個主意呢。前頭李婆婆家老屋早就空了下來,又因為賣不出去房子,只拆了磚瓦木頭賣錢,現在已經不成樣子了。爹要場地,不如暫且租他家半個月,沒有多少錢,地方也敞亮。”
因為房子都被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幾間偏屋——當初搭的時候就沒用正經材料,現在拆下來也就是破磚爛瓦。得的錢還比不過請人的花銷,因此還立在那里。
這樣看起來李婆婆家老屋地面敞亮,可以隨便趙吉晾曬布料。又因為沒有屋子不值什么錢,租下來花銷也少,看起來是兩全其美了。
這的確是個好辦法,一開始趙吉和王氏沒想到,那也不是兩個人沒頭腦,而是想不到這上面去。
要說他們這樣的人家,有什么時候要用到租房賃房?從來就沒想過的事情,事到臨頭自然也不容易想到。這時候鶯鶯一說,當然什么都明白了。
晚間吃飯的時候王氏就和趙吉商量,當時趙吉沒有說出個一二三,但第二天他立刻抽出了小半天的功夫跑了一趟李家。等到回家只是一句‘成了’,然后就和趙蒙一起把染布的家伙和天平等都搬到李婆婆家老屋。
在那邊洗染晾曬,有時候晚上布料不收也暫時睡在那邊。忙忙碌碌半個月,這一次的生意做完了,這才搬回家。
這一回總算不用聽一些閑話了,可是少了這個煩心事,卻多了另外的麻煩。王氏讓趙芹芹去叫她爹她大哥吃飯,轉頭就與趙蓉蓉趙鶯鶯姐妹兩個嘆:“在那邊也有好多不方便,中間來往費時候是一樣。最難的還是常常晚上要住那邊看布料,要是家里就不必這樣了。”
趙鶯鶯默默聽著,就想起自己靈光一閃想到租房子的事情了。當時她其實是想到了另外一件她更為難的事情——她一直想著能平平靜靜過日子,家里和睦安穩一些。
當時她左思右想也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主意,但是又覺得不是自己不知道,而是一時沒想起來。這會兒受租房子的啟發,一下就有了主意。
單獨住,自己一家人單獨搬出去住!所謂‘遠香近臭’,幾房兄弟之間雜居難免磕磕碰碰,日積月累關系越來越不和睦。而分開來住就不同了,因為不能日日見面,記得的都是好事,偶爾相聚還覺得格外親香呢!
只不過搬出去住絕不是一件小事,趙家已經分家了,這倒是少了一重麻煩。但是搬出去住,這要顧及祖母的意見,這是一樣。另外搬出去住在哪里?如果是租房子,放著自家好好的房子不住,反而租房子住,鶯鶯覺得沒什么,趙吉和王氏可不會也這樣覺得!
所以就只能是買房子了——話說當初買下現在的趙家小院也不大,特別是現在隨著趙家三兄弟生兒育女,真是格外擁擠!按照方婆子的打算,后院的地三兄弟平分,等到孫子輩要娶妻生子的時候就可以起房子。
只是趙鶯鶯心里搖頭,起房子的價錢和買房子差不多,地皮又不值錢。既然是這樣,做什么要擠在一起住?如今才三房人口雜居就已經這樣‘熱鬧’了,以后可怎么過日子!
買房子成了趙鶯鶯怎么想怎么好的事情,這樣一來家里所有煩心事解決!
但是這件事可不容易,固然家里是需要大房子的,可是卻不是一定要。考慮到買房子的花銷,還沒有攢下家底的時候恐怕爹娘很難點頭——趙鶯鶯當初收到兩份大禮倒是換成了不少錢,在太平巷這樣的地界買一所寬敞房子也是綽綽有余,但是那筆錢更難說動趙吉和王氏去花用。
當時趙鶯鶯是暫時按下了這個心思,打算在等一兩年。看著家里的光景,父親的生意越來越好,自己也和姐妹做花,攢下房子錢也不難么。只是這時候聽到王氏這樣的煩憂,好不容易放下的心思又提了起來。
只是話到了嘴邊,滾了滾然后又咽了下去,最后只能笑著試探:“是不方便,若是一次兩次倒是還好,只怕日后爹爹的染布生意越做越好,常常有這種生意。若是這樣,那就是真麻煩了。”
趙蓉蓉聽妹妹這樣說,便道:“到時候便常年租下李婆婆家舊屋就是了。”
說完了才發覺自己說錯了,租下舊屋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自家在趙家小院里,在那邊照料布匹就要常常住在那邊了。雖說兩邊離的不算太遠,但是多了許多勞累與不方便是真的。
王氏也和趙吉說了這件事,趙吉倒是不大在意:“這件事確實是個事,不過娘子也不用多擔心。我正是壯年時候,晚上警醒些守著那些布料算什么勞累?至于家里和那便兩邊跑,更談不上什么不方便,你就放心罷!”
說著湊近王氏的肚子,笑著道:“你之前肚子里的小混賬踢你了,我來聽一聽!”
這件事就好像一粒石子丟進了水里,帶起陣陣水花。但是隨著時間流逝,漣漪泛開,就連波紋也平復了下來,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但是事情始終是發生過了,自此之后有馬老板提攜,便陸陸續續有些小布莊的主家知道了趙吉的手藝。這樣布莊的正經生意越來越多,趙吉和王氏商量了一番,便將李婆婆家舊屋正式租了半年,所有染布的家伙都搬到了那邊,再不在后院做事了。
這樣又過了月余,趙吉當初雖然說過沒什么勞累沒什么不方便,這時候也覺察出了其中的難處。只不過覺得還可以忍受,便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偶爾腦子里閃過如果自家單過,有一個大院子做事就好了,這樣的念頭。
而這念頭雖然微弱,卻一直很頑強,從來沒有徹底從趙吉的腦子里消失,只是隔一陣子就要出來一次。
趙鶯鶯可不知道父親趙吉已經有和自家一樣的念頭了,只是模模糊糊不敢像她一樣往深了想,便視而不見罷了。
而趙鶯鶯現如今也是忙,忙著好好做絹花!要知道她靠著這一門手藝每個月可以攢下二兩銀子——趙蓉蓉和方婆子也是每人二兩。記賬下來,趙鶯鶯自己并不覺得有什么,趙蓉蓉和方婆子可是張大了嘴巴!
直接對比來說,這就和王氏織綢販賣賺的錢一樣多了。但是王氏日日夜夜坐在織布機前勤懇不停,辛辛苦苦,她手藝又好,這才有了這樣的收入。他們做花呢,雖然也沒有偷懶,但要說多辛苦,那絕對是沒有的!
那么這錢好賺嗎?真不好賺!方婆子閱歷深,一下就知道了,這是因為做精細活兒部分的孫女鶯姐兒手藝好!她每次看了都要贊:“好鮮亮的花兒,在翠花街上也是上上等,不比京城來的差了,每回送到鋪子里,那里的小哥都忙不迭算錢!”
能那樣殷勤當然是因為鶯鶯她們做的花能幫忙賺錢!生怕有不周到,人家受了氣,自此之后就和別的翠花鋪子做生意去。
然而換個賣花的就不是這樣的了,宋氏孫氏也都帶著家里女孩子們做的絹花來賣。要說這還是正經和趙鶯鶯學過了,好歹像樣,至少賣得出去,然而價錢就不必多強求了。
宋氏孫氏雖然不是一起的,小伙計的話卻是一樣:“嫂子,不是我和你們強,這樣的花您只管和咱們鋪子里的樣子對照,賣價如何也不是我騙你們罷?再加上咱們翠花鋪子開起來要租金要請伙計,各樣使費是要平攤,老板要賺錢,這個數有錯?”
小伙計舌燦蓮花,死命地殺價。宋氏孫氏嘴皮子利卻不是在這種地方使的開的,才開口,小伙計就喊了起來:“嫂子!事情我也沒說錯!這樣,您要是不愿意這個數兒只管去換一家翠花鋪子,看看人家給您開什么價,這樣可好?”
這樣的翠花哪里都能進的來貨,自然就沒有多稀罕。宋氏和孫氏不傻,也明白了這個道理,知道送到別家也是一樣的。于是哪怕不滿意價,最終也在這家賣了花——好歹比一般的針線賺錢了,也能好好補貼家用了。
只不過回去不忘記抱怨,宋氏是旁敲側擊:“三弟妹,我今日是來謝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