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他們已經到了岸上嗎?”他那副模樣,無比認真,又不像是在欺騙我們。“那日知道你們到了海底,我十分驚恐,就讓墓鬼們幫忙做了迷宮,本來打算嚇唬嚇唬你們,結果你們開墳掘墓一陣,毀了我的棺木。我連這樣的事情都沒有計較,怎么可能讓墓鬼們上來呢?”
長墳鬼陪著小心地開口。“還有那一日,倘若我真有心,為什么偏偏要攔著那些個漁夫,不讓他們下水救人呢?我分明也是希望這世上不要殺戮太重。”
他這么一說,我和商榷就不明白了。
長墳鬼就那么可憐兮兮地坐在地上,將身子弓著,繼續往下說。“我們那村子災荒年的時候,死了很多人,然后村子里就來了個道士,給他們收尸為他們造墓,我那個時候氣息奄奄,他找到我,我還記得他那雙眼睛頓時就亮了。”
長墳鬼也陷入到了回憶當中。
“他就問我,是想寂寂無聲地死去,下輩子還做一個被人嘲笑的侏儒,還是可以有一口寬大厚實的棺材,墓碑也是村子里最好的,我躺在里面就當是睡個覺,等到醒了,就可以長得高高大大。我那時覺得活著反正沒有希望,倒不如聽他的……”
“所以,你只是在水里碰巧看到了陳玨的尸體,覺得十分有興趣,然后就附著在他的身上,活了過來?”我眨了眨眼睛,他大致上想說的,就是這個。
這么想想,似乎陳玨也一直沒有攔著我們,而是給了我們一些幫助。
“他生得那么高大,我第一次看到那具尸體的時候就在想,倘若我能和他一樣高就好了,就不用整天被村子里的孩子們嘲笑歧視,愛慕的姑娘也會喜歡我,我那時候就不會一個人在孤獨和可憐當中死去了。”長墳鬼說到這里,已經聲淚俱下。
他也想不明白,他不過身材稍微矮小一些,又沒有做錯什么事情,為什么大家都把他當成了怪物一樣,有嘲諷有譏誚,有不解和暗諷。那個時候整個生產隊都躲他躲得如同瘟疫一般,孤獨得連個朋友都沒有。
我就沖著商榷感慨了一句,“這事情或許還真不是它做的,你看它的膽子,那么小,能夠做成什么事情。”
商榷估摸著也是這樣想的,就讓長墳鬼說說那個道士到底長什么模樣,有沒有說自己的來歷,他在整個村子里都落滿入魔時用的符咒,又是否有別的意思……
那長墳鬼就沖著商榷一個勁地搖頭,“我做鬼都快有五六十年了吧,哪還記得那么久遠的事情,我就是記得那人的模樣,這么多年過去了,不早就長得不一樣了。更何況我當時還病重得厲害,怎么可能知道呢?”
長墳鬼一面說,一面畏畏縮縮地看著商榷,不過望向我的時候,就是滿滿的討好,他也知道商榷惹不起,他說軟話也只能對我有用。
“那他當時多大的年紀,這個你總還記得吧。”商榷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耐心,看得出來如果不是因為這事情牽扯到阿芙的話,他一定會撂挑子的不管了,哪至于在這里廢話那么多。
“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吧,一身道袍,身材高大,看上去特別有仙風道骨。”長墳鬼簡單地回憶了下,“對了,他手上還有一把非常鋒利的桃木劍,他用它劈斷石碑石柱,都是不費吹灰之力,到村上的時候,還給我們帶來了最為寶貴的糧食。”tqR1
那是災荒最為嚴重的時候,別說是糧食,就是有樹皮估摸著都可以被叫做一聲祖宗。那道士自然在村子里得到了最高的尊重,他后來說要為村子里死去的人修建墳墓,眾人也沒有攔著,而是幫著他一道修建。長墳鬼一面回憶一面說。
“不過,他是個奇怪的人。他對自己的吃穿一點都不講究,但是修建墳墓的時候那叫一個講究,一絲一毫的位置都計算得清清楚楚,不能有絲毫偏差。我們幫忙的時候,若是稍微弄歪了一點,他都會沖過來讓我們返工。”
長墳鬼把這樣的舉動概括為是追求極致的完美,但我卻知道他這樣做,是不想壞了墓穴的星位。我們當時坐鬼船下到水中,就看到了由墓碑組成的,非常特別的星位圖。雖然那具體是什么,我還不得而知,但是每一塊墓碑的位置都非常重要,自然不容偏差。
“后來我就死了,再后來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長墳鬼將事情說得差不多了,還是畏畏縮縮地在墻角里,那模樣可憐極了。說到底它也只是因為太喜歡陳玨的這具高大尸體,才鬼上身用陳玨的身份生活了整整五年,這事情想來做得隱蔽,竟然沒有被察覺。
長墳鬼將事情交代清楚了,我就用可憐兮兮的目光看著商榷,那意思就是問他,長墳鬼打算怎么處理。放走會覺得不妥當,但是留下來也不合適。
我拿不定注意的時候,就希望著商榷可以幫忙參謀參謀。
商榷踢了踢倒在地上,已經有些損毀的陳玨尸體,細細打量了一番,“我估摸著這具尸體你也不能用了,這身子都被你撐破了,再穿著上街就不合適了。我呢也不把你送到地府交給阿芙,你就回到海里,告訴里面的墓鬼哦,都給我安分些。”
長墳鬼聽商榷的意思,就知道他是放過自己了,于是連忙給商榷磕了好幾個響頭,跌跌撞撞地離開,還時不時地回頭,看了看地上的陳玨,看得出來他真的非常喜歡那具尸體,而且一點都放不下。
因為是順著長墳鬼的目光,所以我的注意力也停在地上的那具尸體上,商榷白了我一眼,“怎么,你也想著用這具尸體?那我什么時候差小憐過來,讓她把人皮扒了,給你做成大衣唄。反正我們在一起久了,我還真沒有送你什么合適的禮物。”
雖然他的語氣是在和我開玩笑,但是我還是覺得身上冷風一陣一陣的,趕忙沖著商榷擺了擺手,“不用,那什么大衣,還是給您老人家留著吧。不過你這幅皮囊已經很不錯了,應該不會看上這樣的貨色。”
在我極盡的討好中,商榷也就懶懶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