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
槐樹通陰陽,人站于樹下,能與鬼魂通。
槐樹這一特性,我當(dāng)然知曉,尤其是眼前這一棵更覺熟悉,畢竟某人經(jīng)常于槐樹下,慵懶地躺著,然后將一些不能與我說的事情,說給槐樹聽。
我那時還會嫉妒,會埋怨,會責(zé)難他為什么有那么的秘密不可以告訴給我知道,還偏偏要同槐樹說。
我得承認(rèn),我嫉妒它,因為它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商榷在我的面前有偽裝,但是在它的面前沒有。
挪步想近槐樹身旁,偏偏手機(jī)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看了看上面的來電顯示,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我皺了皺眉,遲疑著還是將電話接通了。
來電顯示告訴我,這通電話來自烏山。
然后我聽到了秦越關(guān)切的聲音,“阿遲,我聽徐鎮(zhèn)長說,學(xué)校的事情你已經(jīng)解決了?”
“是呀,不過就是一只化骨鬼,收拾起來并不難。”我吸了吸鼻子,看著周圍小鬼們成雙成對,就我一人形單影只,倒是覺得悲涼。
都說秀恩愛死得快,可為什么死了還是要秀恩愛?
“那就好,我還怕你遇到什么大麻煩呢。”秦越在電話的那頭,沖著我笑了笑,然后繼續(xù)同我說,“對了,你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打算何時回來?我到時候來接你?”
我默了默,我要回到烏山嗎?回烏山做什么?可是豐都又不是久留之地……或許,我就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留在什么地方。
只能回避了秦越的問題,“我現(xiàn)在在豐都,取些以前扔在這里以后還能派上用場的東西。等我搞定之后,我自己會回來的。你不要擔(dān)心。”
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為了活躍氣氛,不讓秦越擔(dān)心,我繼續(xù)往下說,“你到時候也不用來接我,我怕藍(lán)藺會吃醋,她可喜歡你了。”
果然聽到秦越干咳了聲,有些不大自然。“阿遲,我和藍(lán)藺真沒什么,她就是我?guī)熋谩!?
我被他這話,逗得一笑,倒是難得,就把電話掛了。
再將注意力停在了槐樹下。
大抵是因為那地方商榷去得多,所以豐都城的小鬼都會躲避著,雖然周遭熱鬧擠滿了鬼魂亡靈,但是那處地方還是空了出來。
我鬼使神差般的,走了過去。
停在和槐樹尚且不足一米的地方,伸手想要觸摸下,它冰涼溫潤的樹干。冰涼、溫潤……這兩詞雖然矛盾,但不知怎么的,我就覺得用在它身上定然貼合。
手掌,停在了槐樹軀干上。
眼睛注視著它約莫一人寬的軀干,在正對我的方向上,有一處明顯的痕跡,看著挺像樹洞的。tqR1
樹洞,古往今來,便都是傾吐秘密的絕佳場所。
我遲疑了下,到底走到樹洞前,將自己的唇貼在那痕跡之上。
我也有秘密,要說給它聽。
“我挺想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我還是想和他好好的,我們好好過,比……比什么都強(qiáng)。”這次我沒有哭,因為這些日子活著渾渾噩噩,心中想著念著的,便只有這一句。
但是,怎么可能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可我到底感覺,槐樹的樹干,有微微顫抖了下。
我怔愣了下來,便看到無數(shù)幽綠色的小星星從樹干的兩側(cè)飄蕩了起來,如同千萬只螢火蟲,它們散發(fā)出微弱的光,最后聚集在了一起。
靠在榕樹上,成了人形,一如某人一貫慵懶地靠在樹干上。
我呆呆地看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還沒有醒悟過來,耳畔邊竟然出現(xiàn)了商榷的聲音,雖然只是一抹輕笑,但竟像是夾雜毒藥,因為我在第一時間就聽出來了。
“今天我回湘西去看那小丫頭了,她竟然舉著棒棒糖問我,娶不娶她。”是他一貫的清涼,帶著淡淡的嘲諷,然后笑了聲,“可這怎么可能。我就怕她以后知道了真相,得躲我躲到天涯海角去。”
我腦中浮出,那個小小的自己,討好地惦著腳尖將棒棒糖給他的模樣。小小的,很天真。
他也沒有說錯,我知道真相之后,的確想要躲他,躲到天涯海角。
我尚未從上一個震撼中驚醒過來,便有下一句話接踵而至。
“小丫頭今天被一群孩子欺負(fù)了,哭哭啼啼的回來,偏偏衛(wèi)子陵不想招惹了麻煩,竟然就不管她了。沒有辦法,我只能出手教訓(xùn)下,不過這一下手,就不知道輕重。”
我記得自己小時候的確有一次被一群小男孩圍著,要搶我的錢,因為為首那人在湘西有些勢力,爺爺不想招惹,就把事情歸于小孩子之間的玩笑。我印象當(dāng)中對這事情記憶不深,只記得他們最后都搬走了,說是遇到了鬼。
所以,是他做的?
“小丫頭要出遠(yuǎn)門去讀書,聽說還是去東北。得,那我還得先去給那邊的地仙馬仙打打招呼,讓它們離她遠(yuǎn)些,有雙見得到鬼的眼睛還真是麻煩。”
所以,我在東北求學(xué)四年,工作兩年,雖然可以看到亡魂,但是他們從來不會來招惹我,這是因為他幫我打點了?
可是他做那么多,又是為什么。
我就不明白了,取鎖骨是那么簡單的一件事情,甚至于他用強(qiáng)的,不過一兩秒的功夫,這么大費周章地守著我從小到大,幫著我料理可能遇上的麻煩,他還真是閑著無聊……
“小丫頭快二十五了,阿芙找到我說,時候快到了。是呀,倘若不是她提醒,我都忘記要取鑰匙的事情了。我其實惦記,也只惦記另外一件事情。”
“真沒有想到被小丫頭擺了一道,斗魃的時候受了傷,把她嚇壞了不說,竟然還被迫冥婚了,這臉丟得呀……而且吧,結(jié)了冥婚,以后怎么斷。”
“我從地府回來,小丫頭口口聲聲地說想我,還說以后練了本事,要把我收了。得,我也挺想知道她什么時候才有那個本事,等到那日我真讓她半個時辰,不動手,就盼著她能巴巴地把我收了。”
耳畔邊,聽商榷慵懶說著往事,腦海中只能浮現(xiàn)出我們曾經(jīng)相處的一朝朝,一暮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