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俊彥拿來的文件袋里是一份確診證明。得知馮桀在曉沐家之后,他并沒有按原先想的那樣,見到馮桀就立刻讓他打開看。而馮桀也是在離開曉沐家之后,才打開。
薄薄一張紙他捏在手里,骨節發白,不能自已。
在馮修遠為了逼馮桀回頭接受聯姻把濱海分公司踢出寰宇集團之后,香港那邊久久沒有新的動向,因為太過安靜,馮桀做了些小動作,他允許媒體將濱海公司貨物污染以及工傷案大肆宣揚,不少的報道中都提到了‘寰宇集團’,按照西蒙輔佐馮修遠的手段,他是不會允許這種污點新聞牽扯到寰宇集團的。可是這一次,西蒙都遲遲沒有出面。凡此種種實屬反常,馮桀擔心他們是有更大的對濱海公司不利的計劃,所以吳俊彥回濱海之后就一直在著手調查這件事。沒想到,一切的原因是這一紙確診證明。
患者馮修遠,胰腺癌一期。
電話的那一頭,“馮桀,明天的例會你不用擔心,我可以代你開。你周五前回來的話……”吳俊彥低頭看著IPAD查看接下來的日程,話未講完,被馮桀打斷。
“明天例會我親自來。”他眉頭緊縮,眼睛里閃過一瞬間的狠戾。“他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遲一點他問,“俊彥,如果有一天你發現養大你的人其實是殺父仇人,你是會給他個痛快?還是讓他生不如死?”
縱然吳俊彥身在秘密漩渦之中,但他仍舊感到不寒而栗,他意識到馮桀正在醞釀一個巨大的計劃,其中牽扯到了多年前的許多人,許多事等了這么么多年,馮桀終于決定動手了嗎?
“后者。”
馮桀聽到答案,沉默許久,然后收了線。表面上他依舊保持著波瀾不驚的神情,但放在方向盤上的緊握到青筋凸顯的左手還是暴露出一些他的內心。
這些日子,他已經查得一清二楚,過往是非都知道了,這些年馮修遠讓他受的苦,他馮桀會一一還回去。
濱海的第一場雪如期而至,窗外細密的雪花像砂,任風吹著斜斜落下。天氣雖冷,可馮桀依舊只穿著單薄的襯衫,領口還微敞著。關于這點曉沐曾不止一次的抱怨過,他總是說習慣了。從前在香港,即使是冬天,也不會太冷,也不會有雪。他真的是習慣了。
曉沐,香港。
埋首在一堆文件里的馮桀稍稍愣神,從他下定決心動手開始,已是一個多月有余。一直以來的平靜表象,終于在今天以一則新聞打破。他千算萬算,偏偏遺漏了這一點。按吳俊彥的話來講,并不是馮桀想不到,只是他不愿意承認罷了。
馮修遠自知自己的病瞞不了太久,便大大方方出現媒體面前公布了因為自己身體的原因即將到國外修養的消息。新聞畫面里各家媒體團團圍在香港著名的私人醫院門口,馮修遠坐在輪椅上被一個戴著口罩的年輕人推出來,西蒙站在他身旁面色蒼白憔悴。如預料中一樣,集團老總隱退,誰會接手一定會被問及。記者急促的重復問題,馮修遠面露和善的回答:“這段期間我會讓犬子暫時接管我的位子,正好是一個讓他磨練的機會。”
馮桀自知他說的‘犬子’不是自己,卻仍抱著懷疑的態度半信半疑。馮修遠處事圓滑精詐,誰知道此番言論是不是個煙霧彈?他特別留意當馮修遠說這話的時候,站在他身后戴口罩的年輕人是怎么樣的神情。
令他意外的是,從那雙與馮桀相似的眼睛里他看不出驚訝。看來馮修遠這個老狐貍這次是來真的。
馮桀修長的手指揉著額頭,輕輕嘆了口氣,心里念著,“沒想到最后還是把小鵬牽扯進來了。”
與馮家的這場仗,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心知老祖宗會卷進來,可他不在乎,畢竟若不是有老太太的默許當年的事情也不可能發生。可,唯獨馮昱鵬,他希望他最好置身事外。
“接下來,你是什么打算?”吳俊彥比馮桀稍稍晚一點知道這個消息,特意趕來聽聽馮桀的想法。
馮桀良久沒有接話,他眼眸垂著,本來握在他手里的勝算突然間變成了泡沫,該不該賭一場呢?早前有這個備用計劃的時候,他沒有過猶豫,現今,他有對某個人有過承諾,所以,他……顧慮多多。
可商場如戰場,讓他仔細考慮的時間實在少的可憐,在吳俊彥要再次發問之前,他說:“我要去趟香港。”
本來馮桀執意因是私事為由一人獨自回港,但被吳俊彥以助理的身份堅決拒絕了。奈何吳俊彥走不開,便有小蔡隨著他一同前往。接下來兩天一夜的遭遇證明,吳助理的固執是英明的。
馮桀到了香港的第一件事便是約了金家大小姐金秋出來。金秋接到馮桀電話的時候驚大過了喜,即使是這樣她也沒有拒絕,盛裝赴約。
馮桀把約會的地點選在一家日本料理會館,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精致的日本料理端上來之后,馮桀低頭吃東西,良久不發一言。金秋時常偷偷打量他,幾個月不見,他清瘦不少,獨立撐起公司,必定很艱難吧。她曾無意間聽父親提起過,馮家這次一定是長翻天覆地的改變。
他的疏離,冷漠,拒絕與她訂婚的刺耳言辭,猶在耳邊。金秋握著筷子的手指慢慢收緊,變得蒼白。父親還說,馮桀如若能闖過這關,前途不可限量。雖是依舊介意他的目無尊長,但言語中不乏欣賞。
自那次之后,金秋表面上平淡處之,但內心里的苦澀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對她來說,與馮桀結婚從來就不是場交易,她心甘情愿,甘之如飴。
他的氣息圍繞著她,她不是個膽小的人,終于忍不住發問:“你約我出來是有什么事嗎?”
馮桀略薄的嘴唇帶著淺淺的笑意,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頭來,回答:“我是想向你賠罪。”他略略停頓,看向金秋的眼睛里有很多的情緒,“上次……是我太沖動,沒想過要傷害你。只是……家里的情況很復雜,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他幾度欲言又止,仔細留意著金秋的反應。
總歸是十分介意的,她心上的反復疼的傷口是他決絕的那句話。再次面對,她故意壓抑克制,告訴自己不要再輕易交出自己的心了。“嗯。你是做的過分了些,奶奶老夫人被氣得不輕。”發現兩人關系尷尬,而馬上改口。話里她撇開自己的感受不談,光講旁人。
“也多謝你替我照顧奶奶,是我不孝。”
金秋放在腿上的手因為在意而握緊,手心有了薄汗。“沒什么的,你不用太過在意。”
“于你來說,你可能覺得是件小事,但對于我來說,你幫了我很多。于情于理,我都該謝謝你。”馮桀說得格外認真,聽的人心下一暖。隨后,嘆了口氣,繼續說:“我想說,年輕出去闖一闖,不想被家里困住。把局面鬧成如今這樣是我也不想的。這點,金秋你能懂我吧?”
他竟叫了她的名字,金秋雙頰染霞,無聲的點點頭。兩人之間只有一張小桌的距離,馮桀今天又一如反常的和她說了很多心里話,她心里小鹿亂撞,僅有的一點抵制也頓時消散了。
“一個人在那邊很難吧?”聽到她的關心,馮桀終于松了一口氣。不緊不慢的將自己和公司的現狀都告知了金秋,期間側面透露了即將山窮水盡的境遇。言罷,他從金秋的臉上看到了他需要的反應,疼惜。
“我不懂經商,若是把這些問題說給我父親聽聽或許他能有辦法”金秋還沒說完,馮桀就皺著眉頭搖頭,打斷了她的話。“我讓伯父那么失望,怎么有臉去求他幫我?”
看著他的愁容,金秋幾乎是脫口而出。“我來想辦法。”她眼神堅定,一心滿滿都是如何能幫到馮桀,過往的不甘與心酸早就拋到腦后了。
馮桀定定看著她,愣了半晌,緩緩開口,“謝謝。”
一切比他預想的還要順利,這場戲也該收尾了。晚餐之后,他將金秋送上出租車,關懷備至。當載著金秋的車走遠后,馮桀臉上的已恢復往日冷峻,他望著遠處出神,深色略顯疲憊。
早就等在一旁的小蔡適時的的將車停在馮桀旁邊,并為他打開車門。“我一個人走一走,你回酒店等我吧。”
“是。”
馮桀漫無目的的散步,街上到處張燈結彩,原來圣誕節快到了。他看見一家燈光溫馨的小店,想著若是曉沐在這里一定會吵著去逛一逛,便推門走了進去。果然,他看中一樣給曉沐的禮物,一套手工繪著雪花的畫筆,樸實又廉價,連畫工也不算是精致,可他卻十分篤定曉沐會喜歡。
她喜歡雪,熱衷收集雪花。小時候,每次下雪都會纏著馮桀陪她看雪。他記得她總是仰著頭去看雪花下落的樣子,小手都凍紅卻依舊固執得要高舉著玻璃瓶子接雪花,每當收了滿滿一瓶她就會撲到他懷里高興地大笑。
她說,每一個雪花都是精靈,當她集滿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就能許一個愿望。
馮桀曾問她,有什么愿望這么重要的時候,她又從來都不說。弄得馮桀心癢癢,又無比期盼下場雪的到來。
他將畫筆放在大衣里面的口袋,緊緊貼著他的心臟位置。
走出小店,風有些涼,他看時間不早了準備回酒店。對面的出租車站停了幾輛待客的車,他大步穿過馬路。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轉瞬間,一輛銀灰色的廂車從轉角以極快的速度開出來,驟然停在馮桀面前。車門打開后,竄出幾個男人將他團團圍住。
馮桀還算反應快,在聽到剎車聲時,已經全身緊繃起來,他閃身快速地將身后的人放倒,其余幾個顯然一愣,隨后都有些畏手畏腳。短短幾秒,馮桀穩了下氣息,用狠戾的目光一一掃過每一個人的臉,試探的尋找后路。
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從車里面傳出一聲冷笑,粗啞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一群廢物。”
幾個男人聽到這句話后向被打了雞血一樣齊齊朝馮桀撲過來。他和這幾個人纏斗在一起,幾度差點掙脫出來。饒是他格斗技藝過人,身上仍是挨了幾拳。突然,他感覺脖子上一下刺痛,又放倒了兩個人之后,他的意識開始模糊,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隨后就被抬上了銀灰色廂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