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在夏天的時候，奇蹟般的成熟了。這一年，這些桔子成熟的時間首次比華爾家的桔子更早，那滿樹的橘黃色，看著就令人垂涎欲滴，我迫不及待的去摘下來吃，發(fā)現(xiàn)它的甜味簡直到了能令人興奮的程度。的確，兩年的成熟期，期間還有冬天寒冷的溫度鎖住的糖分，想不甜都不行。家裡人忙開了，把這些成熟了的桔子一個一個剪下來窖在罐子裡，一來可以防止那些路過的人順手就摘走一些，二來這樣做可以使桔子的時間保存的更長久一些。這樣做的結(jié)果，對於我而言是得利最多的一個，沒有路人的順手牽羊，我能吃到更多的桔子，還不用自己去鉤。
爺爺?shù)膲灡宦裨诹謭觯茄e自從房屋倒了之後，只剩下一塊平地，埋棺材的時候所用的土是就地取材，在他墳的旁邊挖了一個大大的坑。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墳上的花圈早已被雨水淋的只剩下幾根竹條，那些燃燒剩下的紅燭也亂七八糟的躺在他的墳前，而當(dāng)時埋他墳挖出來的坑，現(xiàn)在也積了滿滿一坑水。奶奶佇立在爺爺?shù)膲炃埃坪踉诨貞涍^去的事，她慢慢的走上前，把爺爺墳頭新生的那幾顆青草一一的拔掉，僅僅是祈求時間過的慢些，好多留住一些爺爺?shù)挠白印Ｄ棠處缀跆焯於既敔數(shù)膲炃埃サ拇螖?shù)多了，也便能經(jīng)常夢見爺爺，多數(shù)時候都是夢見以前一起的時光，但這兩天，奶奶卻連續(xù)夢見爺爺說他冷。奶奶又走到爺爺?shù)膲炃埃屑毜牟榭绰裢恋那闆r，並沒有棺材的一角露出來啊！說不得又要去找向測靈問問，因爲(wèi)這個墳地是他相中的，其間的一些竅門他應(yīng)該很清楚。向測靈受奶奶之邀從趙柏灣趕了過來，看了看爺爺?shù)膲烆^，並沒有什麼異常，可爺爺墳頭的旁邊，那一坑積水，不正散發(fā)著絲絲寒意麼，於是，向測靈對奶奶說：“主要原因還是這一坑水啊，你找人把這個坑填了就沒事了。”奶奶聽了向測靈的話，把這件事告訴了家人：“那個文金這兩天給我投夢說他冷，我去找向測靈來看了之後，原來是他墳旁邊的那個坑引起的，讓我填上就好了。”爸爸和大爹一聽，都準(zhǔn)備去填，可是奶奶卻執(zhí)意要自己一個人去做，於是，一個老嫗的身影，往一座墳旁邊的坑裡，一背一背的揹著土，表達著奶奶對相守的承諾。
中午的陽光薰得人昏昏欲睡，爺爺正在桌子上裁著紙，他看見無精打采的我，叫道：“凱爾，過來！”聽到爺爺?shù)暮奥暎疫诉诉说呐苓^去，只當(dāng)爺爺是不是又有什麼好吃的要給我了，“這是多少錢？”爺爺用中指和食指夾著一百遞給了我，我接過來，始終捏不緊，看著眼前的一百，口中喃喃道：“百…百…百…”說完身體一輕，便開始往下墜，模糊中，只看見爺爺伸過來扶我的右手和他右手上的四根指頭。我很清晰的記得奶奶說過爺爺這四根指頭形成的原因。
當(dāng)年爺爺和馬國良是好朋友，而馬國良喜歡玩鳥槍，他想打一隻天上的老鷹下來。奶奶剛嫁到爺爺家，當(dāng)時的年代都是娃娃親，爺爺和奶奶都才十四五歲的樣子，還是很貪玩的年齡，奶奶看著天上飛著的老鷹和趴在草叢中的馬國良，搖了搖頭，繼續(xù)去忙自己的事了，過了半小時，奶奶忙完了自己的事，路過馬國良藏身的地方一看，天上的老鷹已經(jīng)飛走了，可他仍然一副十分認(rèn)真的樣子躲在草叢裡，奶奶不禁好奇了，便開口問道：“馬國良，你在幹什麼呢？”馬國良聽見***聲音，馬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並輕聲的說：“小聲點，我要打天上的老鷹呢！”奶奶一聽，笑了：“還要打老鷹，老鷹不知多久前就飛走了，你看看，天上有沒有老鷹毛的影子？”馬國良聽到這裡，從草叢中站起身仔細的看了看天空，果然什麼都沒有。然後大怒著對奶奶說：“你又不早點告訴我，害我在這裡面蹲這麼久。”奶奶也反駁：“你自己不注意關(guān)別人什麼事？”聽到這裡的聲音，爺爺也跑過來了，看到馬國良手中的槍，爺爺很興奮的要了過來，瞄準(zhǔn)遠處的鳥就開始扣扳機了，只聽“嘭”的一聲，遠處的鳥被槍聲驚的趕緊撲騰著翅膀飛走了，而爺爺右手的大拇指也斷了下來。後來，每當(dāng)有人問起爺爺?shù)氖种傅降自觞N回事的時候，奶奶總會走過來說：“這就是他那幾年想打鳥弄成的，槍走火打到自己唄！”
爺爺墳頭的青草越來越多，奶奶每天過去已經(jīng)不能完全拔掉了，那些沒有被拔掉的草越長越緊，緊到奶奶根本拔不動，到最後便覆蓋了爺爺?shù)恼麄€墳頭。那些留下的紅燭仍舊亂七八糟的躺在那裡，墳頭上花圈留下的竹條在一次祭祀中也被燒了，墳前還有一些燒香留下的竹籤和很多燒紙留下的灰。墳頭的青草越來越多，在這樣一個夏天的季節(jié)裡，把墳頭裝扮的綠幽幽一片。奶奶從家裡選出三個最大的桔子，來到了爺爺墳前，用一個小碟擺在那裡，一番默默的佇立之後便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爺爺傾訴：“文金啊，今年的桔子成熟了，真奇怪，我們家的桔子竟然在夏天就成熟了，而且今年的桔子是最甜的一年，你爲(wèi)什麼走那麼早啊，你晚點走或者不走不就能吃到家裡的桔子了，我也知道你每年都會等桔子完全熟透了再吃，我就給你專門選了幾個又大又紅的，你嚐嚐吧，免得到時候你又說家裡桔子熟了都不給你吃。”周圍寂靜無聲，奶奶只是感覺碟中的桔子的香味愈發(fā)的濃烈了，她明白是爺爺聽到了她的話，正在過來品嚐桔子呢。
劉華家到我們家一段的中間，本來就有一座墳，也不知道是誰理得這座墳，把墳前的三塊石頭壘成了一個人臉的形狀，其實開始我也沒有注意，只是後來在那座墳旁邊幹農(nóng)活的時候仔細端詳過一陣，從此之後我就一直覺得它是一張笑臉了。每天放學(xué)回家，我總是害怕從那裡經(jīng)過，便一直遲遲的挨在劉華家，非要家裡的喊聲我纔敢回，因爲(wèi)我相信聲音是可以嚇跑那些鬼怪的，“媽！媽！我不敢回去。”我在劉華家呼喊。媽媽聽到我的喊聲，一陣惱火，我每天都這樣，她都感覺煩了：“曉得你在害怕啥？那有個鬼要吃你耶？一座墳?zāi)愫ε律叮闶腔钊耍撬廊耍挠谢钊撕ε滤廊说摹！甭曇魝鞯睦线h，我也就在媽媽的這陣責(zé)罵中，一溜煙的跑回了家，快到爺爺墳前的時候，我還不忘回頭看看，暮色中，那座孤零零的墳頭，真的有一張臉在對我笑，我無論跑到哪一方，他似乎都看著我。我嚇了一大跳，跑的更快了。爺爺?shù)膲炍覅s是不害怕的，因爲(wèi)我相信，爺爺對我那麼好，就算死了，他也不會來嚇我。
我把我看到的東西告訴了奶奶，奶奶很相信他的存在，因爲(wèi)奶奶說她小時候也見過：“我小時候的時候，家的後面也有一座墳，墳的後面就是山，墳的旁邊還有一片竹林，那座墳好像是我哪位長輩的，反正都過了好多年了，甚至都看不出是一個墳的樣子了，其實這座墳也沒有什麼，頂多就是有點陰森，可是墳後面那座山面對我們家的是一片巖，我總能看見那片巖上有一個稻草人，你說誰會到那裡去放稻草人，而且稻草人的旁邊還站著一個人，那個人就在我每次看那片巖的時候就對著我笑，我把這件事告訴我的父母，他們都說沒有看見，就跟你說的情形很像。”原來奶奶也有這樣的經(jīng)歷啊，我恍然大悟：“是不是每個孩子都會看見一些不乾淨(jìng)的東西？”我在心裡這樣想著，管他呢，那條道上，不是還有爺爺?shù)膲烖N，他一定會保佑我的。
“從那以後，我就經(jīng)常做一些奇怪的夢！”***講訴似乎還沒有完，她看見我好奇的神情，決定再多給我講一些東西：“那個稻草人和神秘人就一直飄在一顆小樹苗旁，他一直對著我笑，我晚上回去的時候，又夢見了他，不過看不清他的臉，我能確定就是他，因爲(wèi)他旁邊還是立著那個稻草人，我一點一點看過去，發(fā)現(xiàn)那個人竟然右手沒有大拇指，和你爺爺一樣，那時我還很小，都還不認(rèn)識你爺爺，你說奇怪不，後來嫁過來了你爺爺玩槍就把大拇指打掉了。我總感覺那個人想對我說啥，可是一直聽不見聲音。”奶奶說著說著就陷入了自己的沉思，我看著奶奶那副模樣，自顧自的拿著桌上的一個桔子剝開吃了起來，吃完後，奶奶還沒有要繼續(xù)說的意思，我就高興的跑開了，邊跑邊喊：“媽！媽！婆說她小時候也看見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