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的冥蘭開的是那麼燦爛,這個日子裡,我卻要離這個世界而去。親人朋友那些,留戀肯定要留戀,可是,死了就死了,這一切和我又有什麼關(guān)係呢,先去看看自己的身體,然後,順著事情的發(fā)展,是怎麼就是怎麼吧。按說時間一直到了現(xiàn)在,應該是晚上纔對,可光線還是沒有暗下去,灰濛濛的天空一直持續(xù),沒有陽光,沒有雨水,沒有風,有也是自己刮的,只有滿天的烏雲(yún),那些漫山遍野的墳林成了一座座房屋,就像村子裡那些人家,隔一段一戶。
沿著父母揹我去伏虎的那條路,到蒙子埡的這段,從我家出發(fā)的卻是山路,崎嶇難走已成昨日,我們一路飄著,那些路邊的孤墳野冢,好多已是魂去墳空,越靠近蒙子埡,像我們一想飄蕩著的東西便多了起來,他們有些形容枯槁,年邁體衰,有些缺胳膊斷腿,有些臉色發(fā)青,有些甚至手裡提著自己的頭,正排著隊,一個一個秩序的進入蒙子埡石壁上那口井中,井口坐著一個馬頭的人,就那麼搭張桌子,懸停在空中,一個一個的問,然後進去。第一次見到這個情景,我嚇得雙手捂住了嘴巴,慢慢的向後退,她似乎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常,拉了拉我的衣角,輕輕的說:“劉凱哥哥,別怕!這裡就是我們這一片區(qū)的鬼門關(guān),那些進去的魂都是在陽世享完了自己的陽壽,但那些心中有一口怨氣不散的魂,馬面是不會讓他們進去的,你沒有怨氣,但陽壽好像還沒盡,是我太孤獨了,所以才早早的把你叫來,所以也不用擔心會進去,何況我們現(xiàn)在要去的是伏虎你的身體旁,也不用去管他。走吧!別看了。”她的解釋一字一句的被我聽明白,我點了點頭,然後和她牽著手離開了。
這條路算是我們這裡的第一條柏油馬路吧,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下雨天也可以行車,而不像村裡的泥巴路,一下雨之後就要等好多天才能開車,不然強行開的話輪子有可能就陷進去了。午夜時分,正是我們這些鬼魂活動的最好時間,一路過去,好多輕飄飄的影子,大多都好像很急促的樣子,一陣風一樣的吹過。走著走著,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映入我的眼中,這裡,平時路過的時候不都是一片空地麼,不過聽大人們說過,很久以前,這個村裡有一家人養(yǎng)了一頭牛,這頭牛生的異常的高大,有普通黃牛的三個身軀大,幹活的時候也比別的牛乾的多,後來這頭牛老死之後,主人因爲惦記著他活著時候的貢獻,就決定不吃它,而是把它下葬了,就埋在這個位置的,但誰會去每年給一頭牛上墳呢?就這樣,一年年過去,那座墳也慢慢消失不見,就留下一片空地,傳聞經(jīng)常有小孩在這裡看到一些不乾淨的東西,也沒有人敢在這裡來開墾荒地了,就這麼空出一大片。透過宮殿的門,我依稀看見了四頭牛,一頭就是那個牛哞哞,另外三頭好像長的一模一樣,我還想仔細看看,她卻拉著我快快的向前飄去,並告訴我:“這裡就是牛頭的家,好像它在陽世的時候很能任勞任怨,幹活也認真負責,也因爲它生的就比較高大,後來它死後到了陰間,就被任命爲這裡的牛頭了,其實這個牛頭很好色的,你看到它旁邊的那三頭小牛了麼,就是它從人家那裡引回來的,還有就是這個牛頭一點都不愛錢,所以在這裡很少有人能賄賂它,也正因爲這一點,所以它的口碑一直很好,但卻弄得好多枉死的人進不了輪迴,就在他死的附近一直遊蕩找替身。”我聽她說了這些,目光無神的看著前方:“哦!原來是這樣。”
離伏虎越來越近,眼睛努力一點,甚至都能看見伏虎那些高一點的房子了。我們所處的位置,有好大一個水庫,水庫的周圍,遊蕩著十幾個落寞的身影,我手指著他們,轉(zhuǎn)頭看向她,她慘白的臉是那麼美麗,眼睛一直盯著伏虎的方向,我疑惑的表情上皺起了眉頭,還是開口了:“他們?”她聽到我的聲音,轉(zhuǎn)頭看看我,又順著我手指的方向,臉上微微一笑:“你說他們啊?他們應該都是在這個水庫裡淹死的吧,因爲死於非命,就只有等到他們陽壽盡了那一年才能去鬼門關(guān)報道的,所以就只能在這裡一直遊蕩度年月了,不過要是找了替身,他們也可以提前入輪迴的,所以這裡死的人越來越多,還記得我死的時候路過這裡才兩個人的,現(xiàn)在竟然有十幾個了,怨氣越來越重,以後可能還會死更多的人。”我聽了心裡一緊,算了,這些事也是我不能插手的,還是快快的去我的身體旁吧。
醫(yī)院也就幾棟兩層的房子,它的陳舊證明了這個時代的落後,在這裡,那些飄蕩著的東西更多了,像我們兩一樣,急匆匆的樣子,我們是爲了找自己的身體,那麼他們呢?病房一間間的飄過,裡面的情景也落入了我的眼中,一些垂死之人,一些昏迷之人,一些虛弱之人,奄奄一息的躺在病牀上,周圍是他們的親人,眼裡飽含淚水。我終於見到了我自己,躺在病牀上一動不動,媽媽趴在我的病牀邊,就這麼睡著了,昨晚,一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吧,這麼累,睡著了還緊緊的抓住我的手。經(jīng)過這一夜的折騰,天也快亮了,我把她牽到我旁邊,認真的說:“我還想回去跟我爸媽說說話,你等我!”她微笑著點點頭:“嗯!”
爸爸昨晚可能也沒有睡好,烏黑的眼袋說明了一切,他守到半夜,媽媽又過來守,爸爸便去四爹家借宿了,天還沒完全亮,爸爸就醒了,又趕忙過來換媽媽。爸爸走進病房,看了看躺在牀上的我,又看了看睡著了的媽媽,輕輕的走過來,拍拍媽媽的肩膀:“家芬,家芬!趕緊醒醒,你到學陽哥家裡去睡會,這裡由我來看著。”媽媽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說道:“媽呀!怎麼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你這麼早就過來了,也不多睡會,昨晚上守了那麼久!”又一陣聊天,媽媽說不過爸爸,然後就決定離開了,臨走時,媽媽轉(zhuǎn)身:“那你先守著,我睡會就來換你。”爸爸點了點頭,然後走到我牀邊坐下。
我想鑽進我自己的身體,沒想到出來容易進去難,學著我躺著的姿勢,一點點進入我自己的身體。
我躺在牀上,閉著的眼睛動了動,想努力睜開,可是隻睜開一條縫,模糊的光線刺激著我的眼球,我又看到了天花板,不過天花板上有一塊黑色的東西,那是什麼,我想靠近些看清,一團黑色,哦!那是爸爸的臉,爸爸怎麼在天花板上?我想睜開眼睛,可就是完全睜不開,還是那一條縫,我努力的轉(zhuǎn)頭看了看,咦?怎麼旁邊也有一個爸爸。樓上一個爸爸,牀邊一個爸爸,到底哪個纔是我的爸爸嘛?
靈魂拼命的和身體融合,我都快再沒有力氣了,只差那麼一點就好了,我鼓勵著自己,終於進入了我的身體。
在牀上使了好大的勁,我終於睜開了眼睛,兩個爸爸合到了一起。我轉(zhuǎn)頭仔細的看了看,真的是爸爸,然後高興的說:“爸爸,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樓上一個你,樓下一個你,最後兩個你合到了一起,我就醒過來了。”爸爸的神情突然變的很激動:“醒過來了就好!”然後向四周看了看,侷促的說:“因爲匆忙,也沒有買什麼東西,你要什麼就說哈,我去給你買!”我感受了一下,說道:“我這會不餓,爸爸,我想上廁所。”爸爸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把我扶起,一手攙著我,一手高高舉起吊液瓶,然後向廁所走去,那些和我一樣虛弱的人,也佝僂著身子,從廁所進進出出,其中一個,因爲沒有人的攙扶,然後一個不穩(wěn)直接栽倒在地,護士聽到聲音,過來一看,然後大罵:“這是誰家的人啊,上個廁所也沒有人扶一下,是不是家裡人都死光了啊?”然後扶起他,也不分男女廁所了,就要往裡走,這時她回頭看了爸爸一眼,然後祈求的說:“老鄉(xiāng),你能不能也幫忙扶下他,我還有別的病人要照顧。”爸爸是從來不懂得拒絕人的,然後讓我試著自己站穩(wěn),用手扶著牆走,他一隻手爲我舉瓶子,一隻手攙扶著那個人,那人一手高舉瓶子,一手低垂,好讓液體順利的輸進去,這一幕,三個人,就那麼艱難的去上廁所。
上完廁所,再次回到了病牀上,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終於出太陽了,好久都沒見陽光了,這種活著的感覺,好好。爸爸坐在病牀邊,也向窗外望了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裡懸著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可是,這真的就結(jié)束了麼?她還在那裡等著我一起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