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朝的路上紫洲大概和淳于風講了兩個月以來的戰況,關于情報的部分還是選擇隱瞞下來,因為他不想給劍子聰帶來禍端。
淳于風問:“那少年你是怎么認識的?”
“是兒臣在普陀山回來的路上,意外救下的少年。”紫洲如實回答,因為有些事自知是瞞不過他的。
淳于風很久都沒有說話,心知洲兒肯定對他有所隱瞞,比如他們怎么發現那條通往瀘溪的捷徑,關于細節的問題只要深究便不攻自破,但是他沒有再問下去,一方面感激此人能在關鍵時刻救下他的洲兒,可另一方面卻是隱患,能橫越萬軍,毫發無損,并且善用暗器,熟悉地形,甚至策動百姓叛亂除了那個人,還會有誰。
忖度良久,淳于風看了紫洲一眼,朝中早已風聲四起,要他早做打算也好,于是開口問:“為什么城中會集結一批訓練有素的壯丁?”
紫洲略遲疑,其實早已在蘇莫的密報中得知,朝中有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淳于風如此一問看來也是不信自己,方回:“開始兒臣也不知,后來才知道他們是城中普通的百姓,不甘家園被毀,伺機而動故意制造內亂,削減敵軍的勢力。”
話語間,見淳于風臉色沉沉似在計量什么,他冷眼瞥過繼續驅馬趕路,口中濃濃的苦澀化為一縷嘲諷,若那些壯丁真的是一批潛伏的地下軍隊,作為皇帝竟絲毫不知?那么究竟是誰在幕后助自己呢?此人又有什么目的?他與太子之死又有何關聯?所有問題接踵而來,變得越來越復雜根本無從下手。
而淳于風又在其中充當了什么角色?
回朝之日,懷昔城的百姓,官員夾道迎接,歡呼沸騰,卻也抹不去他心中的那片落寞。
紫洲回到青鸞宮,已是掌燈時分。
蘇樂,蘇莫見殿下得勝歸來,本是挺高興的,待看到殿下冷漠的神情,淡淡的回應,便不敢再多問什么,二人只得默默的跟在身后忙前忙后。
些許這些日子以來積攢的疲乏得到了緩解,他靠在池邊便睡著了,有人進了浴室也沒發覺。
桓太傅拿著浴巾緩步靠近,足下一點,輕輕地將他自水中撈起,一徑落在席塌上,又怕他著涼,柔緩而細致的為其拭干殘留在肌膚的水珠。當視線落在對方肩膀處的傷,太傅的皺了皺鼻子,忍不住抬手輕撫,喃喃低語:“小紫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錯,若提早知道一切,也許就不會這樣了。”
紫洲眉梢抽動了兩下,緩緩睜開睡眼,看到眼前此景,先是一怔,隨后居然紅了臉,他一向在太傅面前衣冠整潔,從未如此衣不避體,扯了扯身上的浴巾,埋頭道:“師傅怎么這個時候來此?”
桓太傅見紫洲此刻楚楚動人的模樣,故意邪邪一笑,帶著幾分玩世不恭,道:“師傅想與小紫一同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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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洲兒這就去更衣。”紫洲霍然起身,一溜煙跑到屏風后面迅速更衣。
如此窘迫的紫洲,真是可愛到了極致,更像極了他母親,桓太傅面帶著笑意追憶當年。
片刻后,待其一身淺紫色錦衣出現在太傅面前,神情也恢復了以往的淡然,便與太傅一同出了青鸞宮參加晚時的夜宴。
曲陌之上的紫洲一直低著頭專注于自己的步伐,太傅以為他還在介意方才的事兒于是主動開口問:“小紫怎么了?為什么一直不說話?”
沉默了半晌之后,只聽紫洲回他:“師傅!他在懷疑我。”
桓太傅佇下步子,因為紫洲的話變得憂心忡忡,啟齒喚住對方。
他看著紫洲,眼神從未如此凝重:“你要明白即使他給你再多的偏愛,他也是皇帝,能走到如今的地位,他的冷血無情不是你能所想象的,不要對他有所希冀,否則你會受到傷害。”
“可是師傅……”紫洲不甘心的繼續道:“他此次為了洲兒不顧群臣阻攔,御駕親征,可是…他為什么還不肯信我?”說出最后一句時,他竟覺得一陣凄涼。
“小紫!”言語間,眼睛已觀察四周的動靜,太傅冷笑道:“他此次御駕親征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孤氏行事一向低調反而最近在選儲君的事上蠢蠢欲動,也是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讓他們安分點兒。”
紫洲聽后緊抿著唇,一言不發,眸中滿是酸澀與失望,見他如此太傅便沒了招兒,不放心的問:“可有準備如何應對?”
“師傅放心,洲兒想好了。”紫洲悶悶地道。
太傅無奈的嘆了口氣,對于紫洲偶爾的孩子氣,即是擔憂又是愛憐,捏了下紫洲的瓊鼻,凝望過來的目光很是寵溺,喃喃自語般的喟嘆道:“我們家小紫什么時候能長大呢?”
紫洲抬眸對著師傅咧嘴一笑,有那么一瞬他似乎覺得今日的太傅哪里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也無暇顧忌只能暫且不去想那些。。
當二人一同出現在宴會中,淳于風的心情立時郁悶到了極點,紫洲也不愿理會他,唇邊掛著難堪的笑容,還要躲著討厭的淳于孤睿,一直撐到宴會結束,有那么一瞬他竟覺得比在戰場廝殺還要累。
翌日一早,賢陽宮中的御書房內——
淳于風將手中的奏折遞給伏志,伏志雙手奉給紫洲,接過時余光特意看了一眼紫洲,便躬身而退。
紫洲打開奏折,讀了前幾行,與預想的差不多,甚至有的言辭過于激烈,大概的意思是彈劾自己私練地下軍隊,意圖謀反。
“兒臣想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紫洲合上奏折,抬眼凝視御座上的淳于風。
被紫洲這么一問,淳于風顯得有些微微訝異,似乎沒有意料到先開口問的會是自己的感受,真心在乎也好事先算計也罷,容不得他去細想,他的心已然暖起來,連綴著整個書房內的氣氛同時發生了不可名狀的變化,猶如一陣微風攜著暖意,拂過千年寒窟,皆因六殿下一句隨口的問話。
定了定神,淳于風撫唇輕咳了幾聲,熾熱的目光落在紫洲身上,放緩了語氣道:“朕看著自己的皇兒長大,他身上的每一處沒有朕不了解的,朕當然相信自己的皇兒了!”
皇帝一言落下,一眾大臣已知此事接下來的走向如何。
得到皇帝的支持后,紫洲回身在幾位大臣身上走了一遭丞相趙綰,御史大夫甘原,掌管皇室宗族的宗正卿司馬暉,九卿之首奉常孤文石等外朝官員,再加上近些年圍繞在皇帝身邊的侍中,散騎,中常侍等內朝官員。
紫洲朝淳于風抬袖作揖道:“接下來的話恕兒臣冒昧。”見淳于風點頭應允,他便挺直脊背,昂首繼續道:“若有一天淳于國的都城被敵人圍攻,城中百姓為護家園,紛紛拿起武器共同抵御外敵,最終戰爭勝利了,懷昔保住了,可朝廷卻要治他們的罪,這是為什么?”
說到此處,他故意停頓,觀察每位大臣們的反應如何。
司馬暉出班道:“殿下說他們只是普通百姓,可有證據嗎?”
紫洲瞥他一眼,冷艷的眼眸暗藏鋒銳,反詰道:“奏折中彈劾本宮私藏地下軍隊,意圖謀反,可有證據?”
司馬暉又道:“聽殿下這么一說臣也贊同,但還是有些疑惑。望殿下能夠細解。據傳那些普通的百姓上戰場殺敵比正規的軍隊還要勇猛,這一點殿下是怎么看得?”
“勇猛?”紫洲嗤笑了一聲,乃笑回:“這么說吧,如果哪天將在場的大臣們都放到戰場上去殺敵,在那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況下,難道你們不會拼死一搏。”
此話一出,堂下皆是無聲。
而后他笑容一收,冷艷傲骨,“捕風捉影之事,也被拿來議于朝堂之上,本宮開始懷疑奏事者到底懷有什么樣的心思,難道是想父皇失了天下人的心?”
有些人臉色已變,有些則是面無表情,有些則是神情悠然事不關己,紫洲挨個欣賞遍,視線最終落在一付如彌陀笑的孤文石,突地一哧似冷似澀,“即便是私藏軍隊,也不至于為了一個區區瀘溪暴露出來,比起一個淳于國,瀘溪算的上什么?”
書房內所有人都被六殿下的這番話鎮住了,空氣中仿若陡然間增加了無形的重量,壓的眾人不敢再往下對峙,看來這六殿下真的是氣急了,談笑間言語犀利,現下又說出如此忤逆犯上的話。
而在此時孤文石突然出班,面色不改道:“臣以為六殿下所言極是,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妄下斷言,實在有失民心,而且……”略一遲疑。
淳于風深沉的眸子掃過孤奉常的臉,道:“孤卿,有什么話大可直說。”
在獲得皇帝的許可下,孤文石便放心道:“現處于非常時期,不得不懷疑有人蓄意挑破六殿下與陛下的父子情分。”
此話一出,書房內立即陷入想當然的靜默,直到皇帝開口徐徐道:“經此一議,相信是黑是白已然分明,以后誰都不準再提起此事。”語氣異常的平靜,反倒教人無法摸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所有人陸續退出御書房,卻不曾想過他們身后的御書房將上演怎樣一段巫-山-云-雨。
淳于風一直盯著面色陰郁的紫洲,命令道:“過來!”
“父皇若沒什么事,兒臣先行告退。”話音還存在余熱,紫洲轉身便走。
在距離門口不到一步遠的時候,身子突然凌空,他已被淳于風打橫抱起。
守在門口的伏志見此情形習慣的重新合上御書房的門,并撤了門口的太監,宮女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