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動作很快, 遞上的折子三日內(nèi)便得到了回復,準奏的折子一下來,郡守府的官兵便緊鑼密鼓的滿縣城收斂葬者。
這期間山陰縣來了數(shù)十位穿白袍的人, 有些見多識廣的村民馬上認出他們來自于普陀山。
“二師兄接下來我們要去哪里?”
一雙燦如星辰的眸子轉(zhuǎn)了轉(zhuǎn), 昂著首道:“去客棧, 找人!”
待他們趕到時, 紫洲正幫著客棧的老板收拾出為他們準備的房間。
“洲兒……”晏星老遠看到紫色的身影一溜煙躥了過去, 風中還殘留著特有藥香味,在對方身上又是蹭又是扭的,弄得紫洲苦笑不得, 惹得客棧老板看他們的眼光都不對了,立馬知趣的招呼其他普陀山弟子入坐休息。
紫洲只好推開他些, “好啦, 怎么跟女孩子家似得, 扭扭捏捏的。”
晏星厚臉皮的又貼上去了,因向紫洲嬉笑道:“人家是想你嗎?”
對于晏星的蠻纏紫洲實在頭痛的緊, 只好任由著他,耐心問道:“我沒想過蒼清會同意你下山。”
“他要是不答應,我便纏著他,天天纏著他,纏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只能答應我了。”
紫洲聽后頭皮一陣發(fā)麻。
“那么多人受苦受難, 我們普陀山又豈能坐視不管。再說了洲兒又不是什么外人, 按排行你是不是應該叫我一聲二師兄。”晏星得意的說。
紫洲轉(zhuǎn)過身倒了杯茶, 遞給晏星, 道:“我又沒有正式拜入你們的門下。”
“雖沒正式拜入,你可是那老頭兒親自受教的, 普陀山三百多名弟子就只有蒼清那么倒霉。”晏星喝了口茶,又道:“哦!對了!如今加上了你,兩個倒霉鬼。”
紫洲搖頭腹誹著誰若與他搶了蒼清,他大概會惦記那個人一輩子。
普陀山素以醫(yī)術(shù)聞名天下,他們的到來除了給村民們帶來驚喜之外,更多的是生的希望。在紫洲的安排下一部分人在市內(nèi)開堂講課。而另一部分則跟著紫洲救治已染疫的人 ,本來晏星堅持和紫洲在一起的,在紫洲的堅決反對下,以身體不好為由打發(fā)他到市內(nèi)講課去了。
“昔有三人,冒霧早行,空腹者死,飲酒者病,飽食者不病。疫邪所著,又何異耶?”
“疫者,感天地之癘氣。在歲有多寡,在方隅有厚薄,在四時有盛衰。此氣之來,無論老少強弱,觸之者即病。邪自口鼻而入,則其則其……”晏星于講臺之上說的是唾沫橫飛。
而這邊的醫(yī)館開設(shè)的地點官府的人也為其選好了,所有的藥品,藥具準備齊全。但因瘟疫的傳染性極高所以是在離市內(nèi)比較遠的地方,臨時搭建的錦棚。
經(jīng)過多日的宣傳講課,村們們開始陸續(xù)將家中染疫的人,送至城郊的醫(yī)館,醫(yī)館的病人由此漸漸多了起來,紫洲與普陀山的弟子終日里一刻不停的為其醫(yī)治。
連著幾天醫(yī)館里總是會出現(xiàn)一個戴粉色面紗的女子。她一襲布裙,一頭烏發(fā)挽了一個簡單的髻,髻上別著一根荊釵,十分簡單樸素。
比如安撫,喂藥,打理醫(yī)館日常這樣的細活比起男子來要細致得多。日子久了醫(yī)館的弟子不再勸她離開,而是漸漸的都熟絡起來,甚至習慣了在忙的精疲力盡時有人為他們遞上一杯熱茶。
她叫阿凝,她不會說話,但是耳朵能聽得到,每當她有想說的話都會微笑著垂下睫毛在你的手心慢慢描繪,那樣恬靜的畫面能瞬間讓一顆煩擾的心安定下來。因為長相柔美,又有一副纖弱的身子,男子見了都會有一種想要保護她的沖動。
本身女子的體質(zhì)要比男子較弱,再加上日夜操勞,所以沒過幾天,阿凝便暈倒在醫(yī)館。
“公子!公子!阿凝暈倒了!”
聞聲,紫洲趕來時,醫(yī)館的弟子已將阿凝扶到了里間休息室。
“阿凝……阿凝。”他來到近前輕喚了她幾聲,見其只是顫了幾下睫毛并沒有醒來的跡象,他摘下了她的面紗,柔美的面容一覽無遺,順著視線往下看去她的脖頸冒出許多紅色斑點,他暗暗蹙了下眉,又為其診斷了一番,才執(zhí)筆寫下藥方,并交代弟子好生照料。
每日他都會來為她診脈,他對阿凝的特殊,連醫(yī)館的弟子也不禁問道:“公子從前是不是認識阿凝?”
紫洲垂下眼眸,吹了幾下碗里的湯藥,看著黑麻麻的藥汁未掀起半點漣漪,方淡淡回復:“她曾是半緣坊里的姑娘,我與她也只有一面之緣,在我落魄之時她贈過我一件棉衣。”
雖然兩年過去了,那一刻的溫暖直到現(xiàn)在依然能感覺的到。
“那她怎會出現(xiàn)在此?”
“具體我也不知,也不便問她太多。”
“洲兒……”人未到語先聞,晏星踏步進來之時,便看到紫洲親自喂阿凝喝藥,他問過他,并從紫洲口中得知那個叫阿凝的女子曾有恩于他,但是乍一看到眼前的情形他還是忍不住驚異了一番,或者嗅到了一股不平凡的氣味。
于是歪著頭靠著門畔等了半晌,待其喂完藥,他便走到紫洲跟前,聲音變得不同以往的低沉,“洲兒,你最好離她遠一點。”
“這是為何?”見他這么說,紫洲困惑的看向晏星,細算下來他好像從沒聽過晏星如此認真的說過話。
“來歷不明,是敵是友還搞不清楚。”說著,他冷冷的瞥了一眼依舊陷入昏睡的阿凝。
紫洲笑了笑,將空碗遞給身旁的人,待其退下,然后道:“你什么時候變得如此謹慎?”
“在你身邊什么事都能發(fā)生,不得不謹慎。”
“我如今只身一人,無權(quán)無勢,沒有人會想對我怎么著的!”他笑容不改。
“那可不一定!”
紫洲見晏星看阿凝的眼神,便了然道:“你不喜歡她!”
晏星并不打算反駁:“我也不知道,反正她給我的感覺不怎么好。你喜歡她?”
見紫洲沉默,沒有否決也沒有承認,晏星有些急了,連說:“洲兒你變了!以前你從來不會關(guān)心這些的,不要忘了愛你的人還在等著你回去。”
一聞此言,紫洲的心驟然一縮,一時間整個人頓在那里,面色發(fā)白。
晏星自知說錯話了,正自惱悔間,聽紫洲冰冷的語氣問:“你見過他?”
晏星一瞠目,復又垂下,連忙搖頭擺手道:“沒……沒有。”
良久,紫洲突然指著門口,喝道:“出去!”
晏星有些不可思議的盯著他,怔了半刻,俊顏乍紅乍白,而后一跺腳,瞪了那女子兩眼,憤惱的跑出了房間。
及至掌燈時分,紫洲熬好了藥給阿凝送去,發(fā)現(xiàn)塌鋪已經(jīng)空空如也,他伸手探了探被褥,溫度還沒有完全冷卻,證明她沒走多長時間,于是叫上幾個醫(yī)館弟子,跟著分頭去找。
橘紅色的晚霞吞沒著天地間,映襯在光禿禿的樹干上,顯得蕭索而陰郁。遠遠的炊煙裊裊,寒山寺傳來的陣陣鐘聲,湖邊零零散散的路人,一切的跡象都在預示著村民們的生活漸漸步入正軌。
他只身在此,猶如一個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在夕陽光照下湖水反射出來的波光,搖搖晃晃的落在他的臉上,愈發(fā)顯得那個面容凄惶而迷茫。
“洲兒……”晏星聞訊趕來,當他看到紫洲寂寥的背影于這黃昏之下煢煢孑立,早晨發(fā)生的沖突早已拋諸到腦后。
“她還病著,那病若不及時醫(yī)治的話,她會死的。”紫洲的聲音飄忽不定,聽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晏星站在他的背后沒有說話,心底竟有一絲莫名的愧疚。
“我只是……想忘掉過去,重新開始,為什么?”紫洲徐徐回身直視著晏星,眸中波光顫動,喃喃道:“我只是……想過正常人的生活,屬于自己的生活,不可以嗎?”
“洲兒……”
“我也會感覺到冷,一個人走了那么多年,我也會感到孤單……我也渴望溫暖……有段簡單的感情。”
他這一番話說的并不長,卻足以撼動了晏星,他總覺得紫洲很堅強,甚至堅強的有些難以讓人接近,卻忘了他也是個人,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也有日暮途窮的孤寂與脆弱。
晏星深深吸了一口氣,踏前一步,雙手緊緊握住對方的肩膀,歉疚道:“都是我的錯,早上我不應該說那些話的。”
紫洲低下頭,眼眶有些發(fā)熱。
“走!洲兒。”晏星牽過紫洲的袖子:“我陪你一起去找。”
不知過了多久,紫洲與晏星在一條河邊找到了阿凝,她的頭上披著粉色面紗隱在昏暝的天色中,小小的身子蜷縮在河畔出神的望著河水,不知再想些什么。
晏星默默地退到角落,定定的望著紫洲與阿凝。
阿凝銀牙輕咬,面色冷寂,拉過紫洲的手一筆一劃的寫下:“我不回去了。”
“你一個女子還帶著疫病,能去哪里?”
阿凝的視線略略向晏星的方向一轉(zhuǎn),眼睫輕閃掠過一絲暗淡。
紫洲登時明白了,但是他認為晏星也是為他考慮所以沒有錯,故而冷淡道:“等你把病治好了,到時候若想離開,我不會留你。”
她聞言抬起頭凝望著他,朱唇顫抖,柔柔的雙眸中慢慢浮起一層霧氣。
不待她做出反應,紫洲握住她的手腕,舉步便走,阿凝卻反握住,在他的手心寫道:“那個等你的人是誰?”
紫洲一怔,目光落在手心處,沉然半晌,而后五指收攏緩緩落于身側(cè),漠然答:“是個已經(jīng)過去的人。”
晏星本是不想聽他們講話的,但是最后一句還是飄到了他的耳朵里,說不清反正感覺不是滋味。
他從小在普陀山長大,對于門當戶對從來都是嗤之以鼻,可如今他就是覺得那個阿凝配不上紫洲,這個世上只有那個人才和紫洲最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