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石窟坐落于城西郊外崦嵫山的崖壁之上, 由低漸高,上下分布,錯落有致。石窟兩旁樹木參天, 枝葉繁茂, 形成天然棚蓋, 下面的人根本不會發覺石窟的存在。
二層中區的建筑宏偉寬敞, 并且采光好, 視野廣闊,應該是議事,聚會的地方;后區則用于生活居住;而一層區才是整個石窟的核心部位。
紫洲站在二層的石梯口處, 俯瞰整個一層區零零散散的幾位仆人正在抄錄卷宗,整理典籍, 看樣子似乎在集中轉移什么。
他猜想此地應該只是懷影門一個極其隱蔽的據點, 規模雖然很小, 但至少不容易被發現,淳于風應該不知道有這么一個據點存在。
舉步方要下臺階想要瞧的再清楚些, 一人突然落在他面前,擋住他的視線,紫洲嚇了一大跳,拍拍胸脯,氣惱的瞪了劍子聰幾眼, “你這人怎么來無影去無蹤的。”
劍子聰的眉間閃爍著極為清傲的神情, 漠然道:“門主說過要你在房間內等他回來!”
自昨夜談話后便再未見過師傅, 因向他問:“師傅他去哪了?”
劍子聰雙手交臂, 一個字也不打算多說, 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紫洲,似乎要將他盯出個洞來, 紫洲被盯的實在無奈,撇了撇嘴只好妥協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在房間內大踏步的來回走了幾步,渾身感覺到不安,那么多事都還沒弄明白,又背著一個殺人兇手的罪名,太子,五皇子得死好不容易平息下來,因為除夕事件肯定會被推翻。
如今被師傅救了出來,加上瀘溪壯丁事件,這一次淳于風斷然不會輕易放過師傅的。如此一想,心中更覺煩悶,如何教他坐的住。
走著走著突然頓住,發覺外面沒了動靜,于是貓著腰,輕手輕腳的出了房門。
誰知方走出幾步便撞到一堵肉墻,不用抬頭看也知道是誰,他索性大方的站直身子,對著劍子聰一字一句道:“撒尿!”
劍子聰的唇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卻也沒說什么,腳下向右滑一步,側身而讓。
如此一折騰,便到了吃晚膳的時候,紫洲看著陸續端進來的膳食,目光游動間,靈機一閃,于是他向其中一位仆人要了壺酒。
待酒菜齊全后,紫洲盤坐在石桌前,斟了兩杯燙好的熱酒。
“阿聰!”他執起一杯對著空空的房間,幽幽道:“外面這么冷,進來喝杯酒暖暖身子如何?”
如所料般沒有回應,紫洲聳了聳肩,放下酒杯,只好道:“你若不進來陪我喝兩杯,等到師傅回來我便告訴師傅,那天他派來的人遲遲不肯出手相救,任由別人輕薄于我。”
話音剛落,一陣衣料破空之音,再抬頭看時,彼時明明空無一人的屋角,竟已靜靜的站著一個身著黑衫的少年,他跨步向紫洲走來,徑自拿起酒杯仰首飲盡。
“你果然很在乎師傅!”紫洲半是嬉笑半是認真的說,一邊以目示意他隨便坐,一邊又為他斟了一杯。
此時的劍子聰已兩靨緋紅,身子一晃,跌坐在錦墩之上,他別過臉別扭的不肯看對面的人只是伸出手摸向酒杯,送到嘴邊又吞了一杯,片刻后便栽倒在石案上不動了。
紫洲看了一會兒,笑道:“原來是一杯倒!教你喝兩杯你還真喝兩杯呀!愚不可及!”方要起身便被一只手如鐵鉗般的鉗住了他的手腕,只聽劍子聰口齒不清的吐出:“你不能走!”
“為什么?”紫洲眉間略略一蹙。等了好久,待劍子聰抬起頭,醉眼中已寫滿了憂慮,“門主他……”
“好了!”紫洲知道他又想說是門主的命令,不禁懷疑此人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于是耐下心來與他講道理,“我殺了人你是知道的,所以我必須回去!。”
“你沒殺人!”劍子聰否定道。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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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死……你只是中了幻術!”劍子聰搖搖晃晃的抬起頭,酒醉之中還不忘嘲諷一句,“……就你那飛鏢不足以致命……”
紫洲眉睫突地一挑,不由得仔細端詳面前醉醺醺的少年,似在探究著對方的神志尚有幾分清醒。
“那你知道是誰做的嗎?”
“你身邊的人。”
“我身邊有很多人,你指的是哪一個?”他的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起伏。
“……蘇莫!”
劍子聰的聲音清晰的落下后,石屋內驟然安靜。
紫洲毫無預兆的笑了,只是那抹笑顏稍顯牽強。淳于孤睿是有高手保護的,但為何那時不出現,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指使蘇莫的人是誰。雖然多少猜的出,但直接從他人口中道出,未免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突然發力猛地甩開劍子聰的手,抄起酒壺,將剩余的酒統統灌進自己的腹中。
他的胸口急劇起伏著,抬起袖蹭著唇邊殘留的酒,神色凄涼的問:“為什么?為什么那么親近的人還會背叛?究竟是哪里錯了?”
劍子聰一臉茫然的看著突然激動的紫洲,聽他繼續道:“我……是不是真的不適合坐上那個位置!?”語氣像是在問對方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劍子聰聽憑他的語氣深以為然的點著頭。
他伏身掩面,雙肩劇烈顫抖著,烏黑的頭發散落在兩頰,劍子聰朦朧的雙眼也看不清對方是誰,只聽到壓抑的抽泣聲,他知道那個人很痛苦,所以不由自主緩緩的移到對方身邊將其摟在懷中,安慰道:“不要傷心,阿聰會永遠陪著你的!”
兩人互相抱著痛哭了一頓,劍子聰便拉起紫洲的手,也不管對方聽不聽的明白,含糊不清的說著自己的過往,說到激烈時,揮著手朝門外喊:“王老伯……上酒!上酒!”
待酒重新上來,二人抱著酒壇子又是痛飲了一番,紫洲的酒量也不是很好,喝至此時已經魂顛神倒,拍著劍子聰的背極力安慰著他,過不一會兒突然又反應過來道:“哭的人不應該是我嗎?你哭什么呀?”
劍子聰擰著眉道:“剛才說了那么多,你……你都沒聽進去嗎?”
“啊?是嗎?”紫洲搔著頭往日尊貴的皇家形象全無,當下被他問的一臉悵然。
“無妨……無妨!”劍子聰胡亂搖著頭,晃晃悠悠的指著頭頂上方:“夜還長!我與你再說一遍就是……”話音尚在繚繞,頭一歪,倒在紫洲的肩上打起了呼嚕來。
“喂……喂。”喊了兩聲也不見其醒,于是將他拖到石炕上,身心力竭的紫洲枕著劍子聰的胳膊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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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走了,恐怕日后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門主了?”
這句話是清晨醒來的劍子聰對他說的。
當再想問下去的時候,劍子聰抿了抿唇,表示不愿再談下去。而后紫洲呆呆的出了半日神,又想起師傅那句“來不及了!”隱隱約約仿佛猜到了什么,便決定留下來等待師傅。
五天后,師傅回來了。
他的神形略顯憔悴,下頜間多出一層細細的胡茬,看起來慵倦又頹廢,但每次轉向紫洲的目光還是那么的光彩熠熠。
桓行弘拿給紫洲一套女裝讓他換上,“暫時委屈一下!我們得盡快離開這里。”
紫洲遲疑了一下但并未拒絕。
石窟在崖壁之上,桓行弘一手摟過紫洲的腰,一手抻著麻繩,接連幾縱,滿山的雪景自眼前急速掠過。紫洲盤起的發髻被寒風吹松,有幾絲零散地覆在粉嫩的面頰上,頃刻間雙腳平穩的落于地面。他的視線略略一轉,發現師傅凝視著自己的眼神幾乎燃起了烈焰。
“你好美!”桓行弘癡癡道。
紫洲聞言心下一震,他從沒有見到過師傅如此無所顧忌的袒露對一個人的癡戀,看著一張陌生的臉漸漸靠近,瞳仁內倒映著扮成女子的自己,在最后一刻忽然明白了什么忙將臉側向一邊,他不想做代替品,即便那個人是自己的母親。
“對不起!師傅,我……”感覺到師傅的身子明顯一僵,紫洲心中很是愧疚。
“是我魯莽了!”桓行弘不在意的一笑,忽略那些微妙的情緒,伸出手攏了攏紫洲身上的斗篷,“不要隨隨便便就道歉,又不是小紫的錯!”
車廂慢慢的晃動,不時的傳來劍子聰驅馬的聲音。兩個人并肩而坐,氣氛本是十分的平和,但又有一絲無法言喻的凝滯。
紫洲的手指無意識地扯著窗簾上的流蘇,眼尾卻悄悄掃向同樣易了容的師傅,終于忍不住開口問:“為什么不逃開?你完全有這個能力的!”
“逃?為什么要逃?”桓行弘澀然一笑,道:“或者說要如何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的了一時卻逃不了一世,皇帝若要不放心一個人,那個人又怎么可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何況每天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又豈能瀟灑度日。”
“淳于風這次是不是要將懷影門并入朝廷?師傅難道沒有為以后做打算?”說到此處,他語氣突轉寒森,直拋問題根源,“難道只是因為瀘溪壯丁事件導致淳于風的不信任?我一直沒有開口問過師傅,兩位皇兄的死與你有沒有關系?除夕……”
他待要再問,卻被桓行弘按住了手臂,凝視著他的目光并沒有激怒之色卻帶著些許愧疚之感,“小紫,你要記住,不管我做什么都是為了你!所以相信我!”
面對師傅的赤忱之心,紫洲突然沉默了,張張口想要道歉,也只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蘇莫的背叛他不得不多了一份心思懷疑到師傅身上。
桓行弘長嘆了口氣,傷感之色隨之消失,變得冷靜而尖銳,“當初既然選擇留下來,自然會想到以后的結果,所以小紫不必為此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