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燒致使他昏迷了五天五夜, 他讓自己蜷縮在黑暗里不肯面對任何事,不肯去做任何決定,拒絕任何人的溫暖, 將自己封閉。
直到第六日才有緩和的趨勢。六日來昏昏醒醒, 藥食未進, 不時的冒出幾句胡話來, 更是驚的太醫們一身冷汗。太醫叮囑過淳于風一定要多給殿下說說話, 身體上的傷痛可以用藥石來醫治,但心上的也只能待其慢慢開解。
看似短短的六日,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懷影門并入廷尉府;謀殺皇子案,弋國通敵案同時被翻出, 儀妃自縊, 孤氏倒臺;太后稱病, 桓氏名存實亡。一夕之間,兩大氏族同時隕落。所謂伴君如伴虎, 五氏族中只剩下駐守北方邊境的白氏,董氏,而兩大氏族是否因為距離的遙遠而幸免于難呢?或者手握邊境五十萬大軍的白氏,董氏會不會來個反撲呢?凡此種種正是百姓們在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謀略性談資。
近幾日朝野上下物議沸騰,其中對二皇子淳于孤睿的判決最為關注。
廷尉府給出的判決書大體的意思是太子, 五皇子的死他有直接不在場的證據, 通敵叛國案又沒有確鑿證據證明曾參與其中加之除夕夜襲事件又是受害者, 主謀其母畏罪自殺, 又念在他是皇家子孫, 身份特殊,故而并不在株連之列。
表面上來看一切井然有序的進行著, 縱然事態的發展是可以由強者掌握的,但人的心卻不是三言兩語即能概括的,這一場角斗最后沒人會是贏家。贏了感情輸了命,贏了目的輸了心。得失之間的平衡是由當事人自己來衡量的。
自他醒來以后,兩只眼睛空洞而無焦距的始終凝在一處,不言也不語,時間久了,看得累了便又重新闔上。淳于風喂給他的藥食,每次都是木然接受,從不拒絕,他像是一具被抽去靈魂的玩偶,失去了對所有事物的興趣,甚至是對生命的渴望。
任是如此淳于風依舊每日在他耳畔輕言細語,在得不到任何回應的情況下,他堅持不斷的提醒著自己的存在,一點一滴的灌輸能量給他。
這些日子以來,每當面對某些棘手的問題,朝堂之上大臣們爭的面紅耳赤,弄得淳于風整個人心煩氣躁,但只要來到洲兒身邊,他的心就能莫名的安定下來。
說了太多從前沒有說過的話,吐訴了太多以前從來沒表露的心思。
雖然依舊是得不到回應,但他很滿足。日子一久突然覺得即使如此下去,也未嘗不可,至少有那人在身邊。
直至第十日,淳于風坐在床畔讀著晏星給紫洲的來信,他僵滯的眼神才微微起伏著波光,待至信讀完,便又重新黯淡下去。
淳于風的心被他眼中閃過的亮光燒穿了,火燒火燎的疼痛充斥著整片胸腔,那么多天以來的努力卻不抵一封外人的書信,真正的原因淳于風是知道的,書信的背后隱藏著皇宮外面的生活,才是導致紫洲情緒變化的最主要原因。
四年來這種交融,即禁忌又親密,令他即掙扎又依戀,即罪惡又癮念,以至于到最后難以擺脫,彌足深陷。若要突然將其抽去,他怎么去面對以后沒有洲兒的日子,那么陰暗,那么孤獨。
淳于風傾下腰面,閉上眼,在紫洲的額頭上落下一記深吻,他的雙唇攜著憂郁的傷懷之感一路淺啄至紫洲的耳畔,停留。他睜眸,凝視著對方無動于衷的臉,突然感覺到一陣心力交瘁。
而在此時紫洲突然開口道:“放手吧!”
因為很久沒有開口說話的原因,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聽起來像是在囈語。
淳于風渾身的肌肉都因為這輕飄飄的三個字繃緊了,以往波瀾不驚的眸子里滿是驚痛,卻見說話的人失去血色的面容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目光是渙散的。
“我不會放手的!”他一字一頓的斷然否決,一雙眼眸疏忽之間已是陰氣彌漫,“不要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縱使你多么不想承認,你也是我的,想離開趁早死了那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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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層愈積愈厚,最終把一輪圓月完全遮住。宮殿內外都熄了燈,整個天地間一片漆黑,格外的低沉。突然一聲驚心的慘叫聲,將青鸞宮的奴才們都驚醒了。
蘇樂推門進來,見殿下還未在惡夢中醒來,便搖著他的手臂,“殿下!醒醒……殿下!”
紫洲的眼睛自驚懼中睜開,迷蒙中瞧著滿臉憂色的蘇樂對他道:“殿下方才做惡夢了,還好吧?”
“我……我沒事兒……你把蠟燭點上,回去睡吧!”
“說話了!殿下居然對奴才說話了!”蘇樂喜出望外之余不忘將殿下的被角掖好,不自覺的話又多了起來,“殿下身上都是汗,盡量不要動了,別再著涼了。今晚陛下有些事在書房處理,所以沒在青鸞宮睡下,殿下用不用……”
“不用!”還未待蘇樂說完,紫洲已知道他接下來想說什么于是決然打斷,微一沉吟,喚了一聲:“蘇樂。”
“奴才在!”蘇樂湊了過去。
“告訴我蘇莫是怎么死的。”半月以來淳于風一直都在,他根本沒有機會問。
“奴……奴才……也不知。”蘇樂突然面色一變,雙膝跪地。向來說起話來滔滔不絕的他竟然口吃,還心虛的垂下頭,看來事情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復雜,紫洲的目光霎時變得如冰刀般刺向蘇樂,“連你也學會騙我了是嗎?”
“奴才……只想對殿下說一句。”蘇樂抬起頭凝眸看向殿下,“蘇莫他并沒有真正的背叛殿下。”
可是話剛落下,寢宮內已經走進來一人,他高挑堅韌的身形,深目薄唇的容貌,即教人親近又令人畏懼,雖然步調一如既往的穩重,但他的內息有些難以察覺的浮躁,經過蘇樂身邊時低斥道:“還不趕緊退下!”
蘇樂被殿下問的滿頭的冷汗,默默行禮后,退了幾步,便拔腳跑掉了。
當寢宮的門重新關上,房間里只剩下兩人。淳于風在熏籠旁站了會兒,待內息平穩后,身子也熱了才抽身上塌鉆入錦被,習慣的攬過紫洲的腰肢,緊緊的貼著他的身子,闔上眸沉迷道:“好暖!”
半晌后,他干裂的唇輕輕的吐出:“風……”
淳于風一怔,抬起頭凝向他,說不清是驚還是喜,又怕自己聽錯,于是又問了一遍:“洲兒?你是在喊我嗎?”
紫洲低低的應了一聲。
“再喊一遍。”淳于風興奮的捧起紫洲的臉,小心翼翼的命令著。
“風!”紫洲的眼睫輕微的顫了顫。
淳于風激動的在紫洲臉上狂亂的親了一頓,心神一激蕩,蠢蠢欲動的欲望瞬時間強烈勃發,半月以來的相擁卻無法親近再也按耐不住,騰出手急切的扯開對方的衣衫。
紫洲想推開他,但由于連日纏綿于病榻,根本使不出半分的力氣,唯有漠然道:“我們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陳訴一件不爭的事實,又像是一把刀刃扎進了最柔軟的地方,猝不及防的淳于風呆怔了很久,不甘心的盯著對方道:“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非要走到這一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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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無路可走!自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無路可走!為了母親的遺愿我上了您的床,為了能坐上那個位置又做了多少昧心之舉,算計了多少人心,身邊的人背叛,愛我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這樣做真的對嗎?如果真如母親所愿我得到了一切,可是從前的種種會有絲毫改變嗎?誰能從中得到幸福?誰又能從中得到安樂?死去的人又能因此回到我身邊嗎?”
話語間,紫洲的目光凝了凝:“答案是,不能!”
“你說的都對!”淳于風的語氣十分的不解,“可是我不明白我們為什么必須分開?”
“是因為母親的執念才與你在一起的,如今執念沒了,我們為何要在一起?我又憑什么留在這里?”紫洲冷峭的眼睛投向他,“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其實他都懂!一直都懂!
彼此沉默半晌,淳于風怔怔的問:“你不恨朕了嗎?”
“恨?”淚在眼眶中打轉,紫洲憤然道:“每當我閉上眼睛,都是父親死不瞑目的臉,如今我恨的只有我自己,他們的死都是因為我的固執,我沒有資格去恨任何人。”
淳于風薄唇抿了又抿,終是拗不過自己想要知道答案,卻又不敢直接問他愛或是不愛,只好道:“因為執念你可以不管不顧,為何不能因為愛?”
“愛?”紫洲笑著反問他:“陛下愛我?還是我愛陛下?”
聞言,淳于風慢慢的攥緊拳頭,眼眸深幽顯得格外的黑澈,猶疑半晌之后突然冷酷的笑了,嘴角的弧度是那么的自嘲且無奈,他重新躺在紫洲的身側,裝作若無其事的道:“朕累了……睡覺吧!”
安靜的夜里,只聽到炭火燃燒的聲音,淳于風卻沒有一絲睡意。沒有愛,沒有恨,沒有執念,沒有血緣他要拿什么繼續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