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黑熊嘶吼著向他飛奔而來,巨掌橫掃,正中他肩,莫青只覺肩上麻痛一片,身體便順勢騰空。
重重?fù)涞刂畷r,他只覺眼前一黑,暈眩感鋪天般襲來,他終於再抵不過,沉沉瞌目。
刺耳的笛音,幾乎在同時急轉(zhuǎn)之下,原本尖銳的聲線,終而婉轉(zhuǎn),悠揚(yáng)著如同天邊仙樂,那些原本兇殘的猛獸,瞬間已變臉,一個個溫順如小貓。
笛聲依舊,猛獸們陶醉著,聆聽著,依依不捨的往回走,雲(yún)晚歌十指翻飛,如彩蝶點(diǎn)蕊,將那份悠揚(yáng),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她終於做到了,但她爲(wèi)何不快樂?
笛聲悠揚(yáng),她死水般的心,似乎也隨著那些猛獸而遠(yuǎn)走,她知道,這一切很快會傳到上京,她也知道他一定會後悔,只是,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竟只是他痛徹心痱的一聲後悔麼?
紫發(fā)飛揚(yáng),衣袂飄飄,竹笛終而離脣,她一步步踏著屍身行走,直至,終於停在了莫青的身邊。
纖白的手指,緩緩覆上他脖頸,微弱的脈息自指尖傳來,她竟不自覺的微揚(yáng)起嘴角。
或者,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即便被他那般辱罵陷害,她卻仍然希望他能好好的爲(wèi)了莫離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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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朗星稀,夜幕之上,幾顆星子零零落落,好不淒涼。
晚宴之上,笙竹把酒,歌舞昇平,一派熱鬧非凡的盛景,而她,卻始終溶入不了這歡樂的氣氛。
本不想來的,終抵不過蕭湛的盛情難卻,默然仰首,透過屋頂天窗望向天邊寒月,雲(yún)晚歌的心,一如夜色悽迷,深沉寒寂。
這樣的慶功宴,她已是第二次參加,猶記得第一次,她是幫著蕭翊打蕭湛,而這一次,卻是幫蕭湛打蕭翊。
想起來,亦覺太過諷刺,只是人生無常,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麼事,更不知道會恨上什麼人。
是的,她恨,太多太多的恨,只是無處抒解,她以爲(wèi),毀掉大周是她真正的心意,可當(dāng)面對著屍橫遍野,她的心,亦迷茫了,爲(wèi)何不覺得快樂?
爲(wèi)何覺得開心?爲(wèi)何自己還會懷疑起自己了呢?
獨(dú)自斟飲,杯酒下肚,人已有幾分模糊,迷濛間,似乎聽見誰在對她說話,側(cè)目,轉(zhuǎn)首,卻正對上蕭湛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男︻仭?
“晚晚,本王敬你,今日大勝,你當(dāng)居首功?!?
同樣的話,似乎很久前也這麼聽說過。
記得當(dāng)時,她似乎也不那麼高興,頭有些暈沉,雲(yún)晚歌勉強(qiáng)一笑,苦澀道:“首功?不過是踏著屍體而行,不值什麼?!?
見她神情不振,時利子接過話頭,以勸誡道:“公主不必太過自責(zé),打仗自然會有人犧牲,接下來,一路向上,王爺有了公主的萬獸之軍,想必一定能勢如破竹,再創(chuàng)佳績。”
本就對這時利子沒什麼好感,聽他一言,雲(yún)晚歌不禁怒從心頭,藉著酒勁,她迷離著紫眸,反問道:“人命如此不值錢,那麼,在時軍師眼裡,什麼才最重要?”
“當(dāng)然是這大周的萬里江山了,王爺?shù)攘诉@麼久,終於要等到那一天了,實在是太讓人期待了?!?
許是心情太過激動,時利子的話透著幾分興奮,雲(yún)晚歌只是寒眸以對,冷冷道:“所以,爲(wèi)了這萬里江山,就可以什麼都不顧了是嗎?”
聽出弦外之音,時利子忽而急轉(zhuǎn)話題道:“公主好像有些醉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我是醉了,不然,我就該記得當(dāng)初軍師是如何待我。”
神情冷冷,雲(yún)晚歌恨意難消,望向時利子的眸中,已有太多的怨念。
話已至此,場面氣氛大變,蕭湛呵呵一笑,出言來阻:“今日如此高興,大家便不要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晚晚,你與軍師都是我的左膀右臂,都是頭功之臣啊,來,我敬你們。”
雲(yún)晚歌並未舉杯,時利子亦同樣如此,他冷冷掃過她眉眼,神情不悅道:“恐怕,王爺是要白費(fèi)心意了,公主大約是不想喝這杯酒了?!?
時利子之所以重要,是因爲(wèi)他一手助長了蕭湛的野心。
如果說,十年前,她的悲劇是因爲(wèi)蕭翊的無情,那麼十年後,她的人生,便是被此人所左右。
若不是他,她不會進(jìn)宮,若不是他,她也不會重入皇城,還有那最讓揪心裂痛的噬魂咒,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無法原諒。
不動他,只是因爲(wèi)蕭湛還需要,可是,當(dāng)她聽到這裡,卻已再不願留他性命。
“唉!哪裡的話,若不是有軍師,本王又如何能遇到晚晚,待大事所成,你們一個是我的恩師,一個是我的皇后,都是我最重要的人,莫要傷了和氣纔是?!?
眼看著氣氛不對,蕭湛立時又勸,只是似乎沒有人願意接受他的好意。
淡淡一笑,雲(yún)晚歌的臉上極盡諷刺:“最重要的人,如何能有兩個?王爺是不是太貪心了?”
“呃!這個……”
並未料到雲(yún)晚歌會如此咄咄逼人,蕭湛的額頭汗滴密密,一時間竟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緩緩起身,雲(yún)晚歌碎步而行,繞至蕭湛身前,貓一般乖巧溫順的半掛在他身上,媚眼如絲望著他問:“王爺覺得,是我重要,還是時軍師更重要?”
“都重要,真的都重要?!?
汗,越來越多,但蕭湛的眸色似已被重新點(diǎn)燃,從未如此近距離的欣賞她的紫眸,那妖異的紫,似乎能蠱惑人心。
她執(zhí)拗開口,一臉堅持:“假若,我要你二者選一呢?”
美色當(dāng)前,他已有幾分暈眩,只是不由自主的問:“晚晚,你這話是何意?”
“魚與熊掌,從不可兼得,王爺你可得好好選了,要我就不能要時軍師,要了時軍師,那麼,就不能夠要我?!?
脣角的笑意冰冷,她溫婉擡眸,蜜意柔情,她就是要逼他選擇,一如他當(dāng)初選擇了時利子,而置她於棄子之地。
“晚晚,我……”
“真的有那麼難以決擇麼?還是說,王爺心裡又一次選擇了放棄我?”
紫色的眼眸,媚色生波,她逼視著他,令他不禁口吃:“不是的,我只是,不明白,爲(wèi)何一定要選擇。”
“因爲(wèi),一山不能容二虎,有他,就沒我?!?
時利子終於再忍不住,拍案而起:“雲(yún)晚歌,你不要太過份。”
她不理他,只是固執(zhí)的盯著蕭湛的臉:“要我,還是要他?”
“晚晚,我……”
垂眸,她眩然欲泣,幽幽一嘆道:“既如此,我已明白了王爺?shù)倪x擇,我走便是。”
聞言,蕭湛大驚,大手一伸,直接將她拉回臂彎。
於公於私,於情於理,他都沒有理由不選她,不說她那天命皇后的命格,便是她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萬獸之軍,便足以讓他痛下決心了。
“晚晚,你別走,我選你,選你還不成嗎?”
她笑,眉眼如畫:“真的選我?”
他答,神情肅冷:“真的?!?
時利子怒了,但臉上仍是一派坦然:“即如此,老夫走便是?!?
“走,我什麼時候說過,軍師可以走了?”
冷冷一笑,雲(yún)晚歌邪魅而語,轉(zhuǎn)首,又望向蕭湛道:“王爺,有我就沒他,所以,你選了我,他,就只能死?!?
“晚晚,不可?!?
“有我,就沒他,王爺,你真的要改變心意麼?”
“……”
蕭湛沉默了,第一次意識到,眼前女子已再不是當(dāng)初他所認(rèn)識的那個雲(yún)晚歌。
只是,大勢當(dāng)前,權(quán)衡輕重,選擇也似乎變得不那麼艱難,愧疚般看了時利子一眼,蕭湛終於冷下臉來,高聲道:“來人啦!把時軍師給我拿下?!?
言罷,已有士兵涌入,時利子掙扎良久,終還是狼狽被擒,被強(qiáng)行拖出了宴會現(xiàn)場。
被拖行著,他雙眼如血,發(fā)狠般狂吼:“蕭湛,你會後悔的,會後悔的……”
風(fēng),驟起,凌亂了他的發(fā),亦撕裂了這風(fēng)中的狂言。
蕭湛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會後悔,但此時此刻,他只知道,前路已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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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當(dāng)?shù)谝豢|陽光穿透雲(yún)層,灑落窗臺留下斑班駁影,莫青終於張開了緊閉的雙眸。
“你醒了?!?
並未回頭,雲(yún)晚歌只是忙著手裡的動作,那些她精心調(diào)製的藥膏,是爲(wèi)他治傷所用,他身上雖都是些皮肉之傷,但因傷處太多,容易感染,也不能馬虎。
他望著她的背影,一頭紫發(fā)及腰,只用那同色的絲帶鬆鬆綰住,毫不扭捏,卻反而更有一生攝人心魂的美,彷彿只要看一眼那紫,他的心便要動盪不安。
終於弄好手裡的藥,她霍然轉(zhuǎn)身,水晶般的紫眸,光華流動,讓她更添一種惑人的媚,他別開臉,不敢再看她,只悶悶道:“爲(wèi)何救我?”
“需要理由嗎?”
做什麼事情都需要理由,說什麼話都需要權(quán)衡,那樣子日子她已經(jīng)受夠了。
所以,現(xiàn)在的她已不願再束縛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不想做什麼就說,只要自己願意,只要自己可以,什麼都不是問題。
“就算你待我再好,我也不可能再原諒你,你殺了所有的人,你知道正興有多少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