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啊?!”南晏瞧著李叔太過反常, 心慌地扯過伯青元,看著他問:“你是不是搞錯了?他們這不像是翻臉了啊,跟殺父仇人似的。”
“是不對......”伯青元皺了皺眉, 疑惑地看向曼姐。
“別看我啊, 我什么也不知道, ”方曼曼膽戰心驚地拉住李城安, 不自覺地拉低了聲音:“你和閔封是......”
“李老師!”
清脆的少年音調, 帶著兩分親近,兩分強勢,還有一分說不清的膩味, 隨著刺耳的剎車聲響起,橫插而入。
“李老師?”南晏看著從車上下來的人好像比他還小一點, 挺納悶的, “李叔是老師?他不說自己是送外賣的嗎?”
“原本是當家教的, 后來不知道怎么就辭了。”伯青元邊說邊往南晏前邊站,他一直就不怎么待見閔封, 哪個大老爺們天天穿條破牛仔褲還戴耳釘啊,騷的。
現下南晏在場,他就更看不慣了。
“你擋我干嘛?”南晏歪了歪頭,挺好奇地打量著閔封,還沒看上兩秒, 就被伯青元擋了個徹底。
“我擋你了嗎?”伯青元無辜地眨眨眼, “你自己矮。”
“我, ”南晏無緣無故被戳了短, 背脊骨一痛, “我他么......”
“李老師!”閔封又特熱情地亮了一嗓子,手里還拿著一卷橫幅, 喜氣洋洋的,像去鄉下認親一樣。
然而,李城安自始至終都沒吭一聲,直到閔封跑到他面前,他才瞪著那張臉嚇回了魂,想都沒想就一腳兜了過去!
那勁大的,南晏還以為聽見剁肉聲了。
“操!”閔封沒躲,用肚子硬挨了一下。
“誒!別打架!”李城安還想再踢,卻被方曼曼攔腰抱住,死命往后拖了兩步。
“放開我!!”李城安發了狠也不敢傷著女人,吼完就不動了。
可閔封還是被踹慘了,捂著肚子蹲了半天都沒緩過氣,一邊罵著娘,一邊還不忘把橫幅鋪開,十分敬業。
而下一秒。
李城安看清了那上面的字,眼里的血絲越來越重,甚至渾身發抖到不受控制,伸手撿了三次才把那紅布撿起來。
“我說過,見你一次,就打一次,見兩次,就只有一個能活的。”他撕著手里的紅布,哪怕扯到指甲翻斷流血,也要把那些字給碎干凈。
閔封靜靜看著他,陰柔僵白的臉上逐漸沒了表情,空著空著,就扭曲成了陰戾,卻還被那丁點的克制力給壓住了。
偏偏這時,李城安還叫他“滾”。
“老師,我找你好久了。”閔封盯著地上的碎布條,黑幽幽的眼珠里冒著涼氣,聲音卻委屈極了。
“你找你的!關我屁事!你滾不滾?”李城安越發暴躁,要不是身邊有方曼曼拉著,他早就把山地車砸過去了!
“......”閔封沉默了一會兒,拍拍褲腿站了起來,視線直溜溜地掃過方曼曼拉著人的手,笑了聲,特酸地說了句:“果然追人得換著方法來,一個招用兩次就不管用了。”
說著,他瞟了眼地上的橫幅,曖昧又陰險地暗示對方。
“什,什么追?追什么?”在場的人里,除了他們兩個,就只有方曼曼看見了橫幅上的字,再聯系閔封現在說的話,她被自己的猜測震住了。
“你再說一句試試?”李城安也笑了,笑得特兇殘。
“你想聽什么?‘我愛你’還是‘我錯了’?你至于嗎,又不是什么黃花大閨女,睡一次還能尋死覓活的?”閔封說得還挺樂呵,盡管心里一片凄涼。
“要不是因為你!老子至于被開除嗎!”李城安甩開方曼曼,一拳掄過去,把人揍到地上,瘋了一樣往死里打,“有你他媽這樣追人的嗎?!追不到就陰人?”
“別,別別打了!”馬文代拖著李城安的后領往后拉,“要要,要出人命了!”
“別攔著!老子今天就要打死他!不然下半輩子都沒個安寧!”
“好!”閔封捂住嘴角上的血,嘶了口冷氣說,“誰也別攔著!今天你要舍不得打死我!下半輩子就歸我了!”
“......你等著,”李城安氣昏了頭,在原地轉了兩圈才去伯青元車上扯了旗桿下來,“你等著.......”
“李叔!”南晏瞳孔縮了一下,想過去,又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向伯青元。
“這事管不了。”伯青元輕輕瞥過地上的一堆碎布,紅得燙眼,燙得發青,把那些能有卻不該說的心思全部焊死,不敢出頭。
或許這種結果,就是這條路的盡頭了。
之前還想著能拼個頭破血流把死路打通,可當教訓擺在眼前時,又覺得束手無策了。
“我最后問一次......你滾不滾!”李城安捏著手里的鋼棍,看起來比被打的人還狼狽。
“不滾。”閔封直直盯著他,鼻尖被曬得通紅。
李城安站在原地,僵了良久,才動了動干裂的嘴皮:“我再問一次......”
“你別問了,”閔封突然抖了一下,眨眼的片刻,就跟哭了一樣,卻被滿臉的血遮住了,“喜歡一個人還能改的嗎?那老師,你教教我啊,我學不會,我還跟以前一樣笨,笨到要你牽著走,才能找到路。”
“......你能不能,能不能,”李城安一聽這話就繃不住了,憋了半年的眼淚,一下子全交代了。
八年了。
八年啊。
當初只會拉著他校服后擺,怯生生叫他老師哥哥的小屁孩,他守著長大的熊玩意兒......
“能不能放過我啊?閔封,放過我。”李城安拿下眼鏡,脫力地坐到地上,捂住了臉。
“可以。”閔封說。
“恩?”李城安沒戴眼鏡,瞇眼看著他。
閔封察覺到對方心里的期盼,自嘲地哼了聲:“你打死我不就行了。”
“......”李城安抿緊嘴角,擦了擦眼鏡,重新戴上,一聲不發地起身就走。
“等,”閔封被打到發懵,站起來的瞬間都沒找到北,可即使這樣,兩條腿還自覺朝著那人的方向交替著追了過去,“等一下!”
“......”李城安騎上自行車。
閔封追了十來米,又跑回去拿他的摩托:“老師!等我表個白再走啊!”
李城安車頭一拐,差點沒摔了,頭也沒回地沖地上吼:“給我滾回去!”
“你送我啊!我找不到回去的路!”閔封立馬順著話尾巴往上爬。
李城安又罵了句,卻聽不清是什么。
南晏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下意識地回過頭,正巧伯青元也看著他。
四目相對,分別映著不同的情緒。
如果,這不是條死路呢?那是不是可以...可以和你一起?
伯青元還沒機會開口,南晏就別開了眼,他嘴角動了一下又抿住,無奈地笑了笑。
“......這這這,可咋辦?”馬文代本來就呆,這下更呆了,頭上都快愣出朵蘑菇了。
“我不知道,”方曼曼臉色慘白地搖著頭說,“我一直以為老李在暗戀我......”
“咳!”南晏嗆了一下,這才把攪糊的腦漿理清了,“不是,李叔就走了?他不跟我們一起了嗎?”
“管他的,有閔封在,他啥事也不會有,”陳大爺看得最開了,回頭就喊走,“小伯啊,趕緊的,再拖拖拉拉的,我可到不了藏地了。”
伯青元看見他嘴里的幾個字,估摸著猜了猜:“也行,到了下一個標點再聯系李叔。”
“牙牙?”方曼曼見南晏突然不動了,伸手推了推他,“又不舒服了?”
南晏一臉空白地回過頭,眼里的情緒四處翻涌,聲音輕飄道:“伯青元...姓伯?”
“你這不廢話么!”方曼曼一個白眼甩過去。
南晏卻兀自念叨道:“伯...小伯......伯叔...難怪我覺得再哪聽過...難怪......”
“什么?”方曼曼沒聽懂。
南晏卻搖搖頭,看著伯青元的背影,狠狠咬緊了后牙。
十年前,他才八九歲,那時候的事,太不容易記起了,要不是剛剛陳大爺那一聲“小伯啊”,他可能就徹底忘了。
當年他才只有山地車這么高,還和爸媽他們住在一棟陳舊的居民房里,那時候整個小區里只有一個保安大叔,因為是很少見的姓氏,所以他還記得......那個大叔姓“伯”。
大叔為人憨厚老實,一天到晚都笑呵呵的,他還有一個兒子,長得水靈靈的,特可愛。
每當老爺子接南晏回家,路過保安室時,他都會跟伯叔叔和坐在他懷里玩的小孩打招呼,可是那個小孩從來沒有理過他,也不和他說話。
“爺爺,為什么不讓我去找他玩?”小小的南晏指著那個小孩問道。
老爺子卻難得一臉嚴肅地說:“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那個小朋友很特別,所以你跟他一起玩的時候要一直牽著他的手,保護好他,有人欺負他要馬上打回去,狠狠教訓那人,知道嗎?”
南晏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又回頭看了看那個呆在父親懷里,十分安靜的小朋友。
然而。
南晏終究沒能來得及去找對方玩。
在一天放學回家的路上,警鳴聲刺痛了所有神經。
一路上,不停有人在說,保安大叔死了,他被人捅|了一刀丟在垃圾堆里,第二天被人發現的時候,尸體都涼透了。
在那之后,南晏就再沒看見那個安靜的小孩出過門。
又等了半個月,南晏最后一次看見對方時,他變得更加安靜了,那是一種對四周全然排斥的安靜感。
他被一位穿著邋遢的青年帶走了。
四周的街坊鄰居都出來看熱鬧,嘴里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哎喲,這娃娃可憐的哦,才十歲啊,爸死了,媽又跑了。”
“你可別說了!待會兒小孩子聽到了該傷心了。”
“聽?聽不見咯,他媽之前為了給他買那什么耳蝸借了高利貸,現在還不了,那些收債的人找上門來就把那東西給砸壞了,還說下次再不還,壞的就是人咯,這不,就把孩子他媽給嚇跑了。”
那時候,南晏拉著爺爺的手,看著那個安靜的小朋友離開。
他都還沒來得及問問對方的名字,也沒來得及牽著他手帶他去玩,更沒來得及保護他不被任何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