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伯青元悶悶地應了一聲后就不說話了, 拽著書包,打了石膏的手掛在纏了繃帶的后頸上,像條耷拉了耳朵的小狗。
南晏走在前面, 幾次想回頭說點什么, 卻又覺得別扭。
他們這是算在一起了?
可他都沒表白啊......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而且伯青元到現在都沒提過身上那些傷是怎么來的, 還有消失的那些天又去做什么了。
兩人就這么一聲不吭地走出了校門。
伯青元看著南晏繞過公交站往小吃街的巷子里走, 正想叫他,手機就響了。
他拿出來一看,原本向前邁出的腿往左一轉, 去了相反的方向。
18:21
[雁歸南]:有人跟著我。
[雁歸南]:你別和我一起。
[雁歸南]:我把他引出來。
伯青元當然知道這人是誰,他一早就發現了, 要是南晏不提, 他就悄悄叫人去收拾了。
“哥, 你怎么不跟著學長啊!”湯元和蘇鳴帶著一大票人坐在一中對門的奶茶吧里。
伯青元拿著手機,眉心皺出了兩個褶子:“你叫這么多人來干什么”
“還能干嘛!”湯元見他進來, 忙把電話掛了,“打架還嫌人多啊!”
“誰跟你說要打架?”伯青元掃了眼低著頭不敢吭聲的蘇鳴,對湊熱鬧的一幫小孩說,“散了,回去寫作業。”
“什么就散了啊!剛來!”有人不爽地瞪他。
伯青元一眼過去, 眉峰下的長疤繃得明顯, 字都沒說一個, 那人就轉身去拿書包了。
“那, 那什么, 鳴哥,我先回去寫作業了。”
“啊......”蘇鳴想說, 你小子也有想寫作業的時候?
可礙著伯青元在,只能干笑兩聲,點了點頭:“快去吧,別讓作業等急了。”
“好的。”
“哈,你倆逗呢!”湯元笑到一半,觸及他哥烏云壓城般的眼神,趕緊收了嘴角,心虛地靠后站了站。
“再有下次,你知道的。我跟小姨發過誓,我就是在外面被人打死,也不能拉上你一根手指。”伯青元說是在說,目光卻一直留在南晏那邊,直到看見章桐走出校門,他才重新跟上。
“哥,你說的什么話!”湯元有點難受了,“我媽不可能答應的,她疼你比疼我多多了!”
伯青元聞言,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你就錯了。”
說完,他書包也不背了,從蘇鳴提著的袋子里拿出自己慣用的鐵棍,報紙一裹就走了。
“還愣著干嘛?走了。”蘇鳴拍拍湯元的背。
“我哥怎么會說那種話?”湯元想著自家老媽全心全力的對人好,反倒被這么說,心里過不去了。
“哪種話?”蘇鳴突然來氣了,“湯元你是真的傻嗎!”
“你什么意思!”
“說你傻逼的意思!你媽就是再疼你哥,那也是有底線的!你懂嗎?你就是底線!”
“......我。”湯元臉上空白一瞬后,還想辯解。
可蘇鳴明顯不想扯這個話題,直接攤開說白了:“你動腦子想想,這么多年了,你哥什么時候敢麻煩過你們?除了你們強買強賣的好意,他有主動開口要過什么嗎?”
“......”
“他永遠不可能像你一樣沖阿姨撒嬌,說他想買什么,想要什么,他的小心翼翼你看不見?”
湯元緊閉的嘴角抿出了一個斜下的弧度,他不怎么甘心地瞅了蘇鳴一眼。
這人怎么比他還了解他哥。
“那你還不走!”
他回身拿過伯青元留下的書包,趕緊追了出去。
而小吃街的垃圾巷里。
南晏越往前走,地就越臟,惡臭如同游泳時漂浮在臉邊的頭發,令人煩躁窒息。
嚓,嚓,嚓。
哐。
身后的腳步聲被踢倒的易拉罐代替。
南晏身形一頓,還是轉過了身。
他看著前面的人,喊了聲:“章老師。”
“南晏。”章桐拿下眼鏡,別在胸口的口袋里,然后用力擦了把臉。
“你找我有事嗎?”南晏明知故問。
章桐想了想,掀開發白的嘴皮道:“你是不是在騙我?你哪來的證據?”
南晏看著他,眼里的狠勁一閃而過:“如果你說的是,你猥|褻自己學生的證據,我有。”
“......”一陣詭異的沉默后。
章桐慘白的臉上多了絲笑意:“你是在套我的話嗎?錄音?還是......”他回頭往四周望了一圈。
“沒用的,我什么都沒做,你別想拿我當替罪羊。”
南晏被垃圾堆里散出的腐臭熏得臉色發黑,也沒心情再廢話:“校慶那天你就知道了。”
章桐再自負也意識到事情不對了,他驚疑不定地盯著對方,忽然往前踏了一步,把地上的玻璃渣踩得噼啪作響。
“你找到寧丹了?”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緊繃,破音了。
南晏看著他,眼里猶豫了一刻。
章桐就更加確信了,他不可置信地瞪著南晏,聲音發抖:“不會,不會!她父母那么要面子!怎么會同意讓她出來作證!”
當初他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對寧丹出手的,可萬萬沒想到竟然被路過的南晏制止了。
幸好寧丹她家反咬一口,否則他就完了。
南晏聽到這里,有些反胃地抿緊嘴角,擱在校服口袋里的手也拿了出來,在手機上點了幾下。
“你,”章桐腿上一抖,繼而狂笑得彎了腰,“你電視劇看多了吧!還真打算弄個模糊不清的錄音來陰我呢?!”
南晏看也沒看他,跨過垃圾袋,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
“等等......”章桐好歹教過對方兩年的課,這人有多聰明,他心里有數,所以怎么也放心不下。
“章老師,寧丹父母的意見并不代表她的意見,你纏著我,沒用,她會出面的。”南晏之前沒打算把這事說出來,一是怕章桐被逼急了跳墻,二是想把底牌留住。
可現在,他看著眼前的人,總算明白過來,狗改不了吃屎。
如果這么簡單就放過他,下次或許還有另一個寧丹。
“章老師,你當初為什么能把寧丹騙出來?”南晏眼里像墨池沉淀出的絲絲冷氣,“因為她單純又善良,你只是裝個胃痛,她就答應放學陪你去醫院。”
章桐已經確定南晏聯系上寧丹了,不然他不會知道的這么清楚。
“所以,我也一樣。我告訴她,因為她和她家人的誹謗,我經歷了什么,我唯一的親人是在怎樣的辱罵聲中去世,我又是怎樣受盡冷言冷語,甚至自殺......”
嘭——
巷口外有什么東西掉在地上,傳出一陣響動。
南晏莫名不安地朝那邊望了一眼,什么也沒有。
他移回視線,加快語速,像是完成任務一樣,把最后一句話說完:“她很自責,不停地向我道歉,并且哭著答應,她會來。”
章桐很安靜地聽著,聽完又伸手去拿眼鏡,可沾滿冷汗的手還沒捏穩,眼鏡就掉地上了。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彎腰去撿,指尖偏過鏡框,沖著鞋邊一把銹跡斑斑的美工刀去了,握進的手里的同時,直接俯身撞向南晏!
“嫂子!”湯元怒吼一聲。
南晏還沒反應過來,腰上就是一緊,紅磚堆成的墻面向前撩去,檀香彌散的那一刻,后背結結實實撞進了溫暖的懷里。
而伯青元一手摟著南晏,一手打著石膏,在章桐沖來的時候,只能側身擋了一下。
刀尖伴著血漬飛濺拔出。
章桐見了血,更瘋了,腳上還沒站穩就又撲了過來!
“滾開!”南晏按下伯青元的手,拼勁往前想把人護住。
可伯青元怎么會讓。
當第二刀沒入血肉的時候,南晏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拉開腰上的手,一腳踹上章桐的肚子,把人踢到了墻上。
咚的一聲。
伯青元明顯一愣,垂眼看著南晏的兩條細腿。
“疼不疼?去醫院!你別動!疼不疼?”一個問題,南晏翻來覆去地問了幾遍,紅透的眼眶裹了層水光。
“不疼,”伯青元摸了摸他的頭,把人摟緊,“我怎么覺得你比較疼?”
“哥!”湯元帶著蘇鳴過來,身后拉響一道警笛,“有人報|警了。”
“我報的。”南晏剛才拿手機就是為了報警,而不是錄音。
他本想趁警|察來之前激怒章桐,自己受點傷,好把這個人渣送牢里去,卻沒料到伯青元會沖過來。
“沒事,南晏,我都懂。”伯青元摟著人看向蘇鳴。
蘇鳴搖了搖手機:“拍好了。”
伯青元點頭,摟著南晏的手一松,轉而扣緊了他的手腕,把人拉到面前,鼻尖幾乎挨到一處,難得對他冷下語調:“自殺是什么意思?”
“......”南晏挺了挺背脊,趕緊說,“沒有,我騙他的。”
“是嗎。”伯青元的臉色依舊沒有回暖。
南晏被盯得心虛,眼睛向左一晃,岔開話題道:“先去處理傷口。”
“不去,去什么去。”伯青元往后一靠,直接坐到地上,白色的校服被血浸出層疊的紅紋。
南晏見他一副小孩鬧脾氣的樣子,心口酸疼得厲害。
“你不是也沒告訴我嗎?你的事,我一點也不知道。”
“只要你問,我什么都說,”伯青元覺得自己就像個在跟人攀比的傻子一樣,“我沒有什么不能跟你說的,你又不是我的外人。”
“......”南晏前一刻還冷冰冰的心瞬間像被鐵水淬過了,滋啦滋啦的開始冒熱泡。
“你們幾個,誰報的警?都跟我走一趟!”嚴厲的呵斥聲伴著急切的腳步從巷口接近。
南晏眼里帶著自己都不知道的討好,拉住伯青元手上的紅繩,輕聲道:“跟我去醫院吧。”
伯青元嘴角一顫,差點就松口了,哼了口氣說:“就這樣?”
“我以后慢慢跟你說。”南晏的手輕巧避開石膏,扶住對方的后背,還沒用勁,伯青元就十分自覺地把大半個身子靠了過去。
南晏臉側一熱,被對方的唇角擦了一下,險些沒站穩,還好湯元在一邊扶了扶。
可不扶還好,一扶他就想起了之前那聲“嫂子”。
這是在叫誰呢?
南晏扭頭看著湯元,挺白凈一小孩,眼里水汪汪的。
“嫂子?”湯元見學長一直盯著自己看,不大好意思地咧嘴低了低頭。
南晏一驚:“你叫誰?”
“誰答應我叫誰呀。”湯元眨眨眼。
“唔。”南晏條件反射地坑了聲,又覺得不對,“叫哥。”
“你們這是什么情況?不要交頭接耳的!受傷的怎么樣了?沒事的都跟我回去做筆錄!”
一陣折騰后。
蘇鳴把手機里的錄像傳給了筆錄員。
章桐捂著肚子被拘留在了看守所里。
“這樣還不夠。”伯青元走在距南晏一步遠的后方,手上又多了兩處不深不淺的傷,“我怕他出來會找你。”
“我也覺得,”湯元跟著他們走到一處,“這人渣。”
南晏看著路面沒說話,腦子里想著事,腳下就習慣性的往逍葉家走。
蘇鳴就不明白了:“學長不是找到被章桐猥|褻的那個女生了?這事還有什么好說?他完蛋了。”
伯青元輕微地嘆了口氣,笑著問南晏:“你真的有讓她來嗎?”
南晏搖了搖頭:“她要真來了,不僅是被章桐侵犯的事會曝光,她誹謗我的事也會傳開......”
蘇鳴的一只眼睛還纏著繃帶,另一邊眉毛往上一挑,語氣古怪道:“哦,那你可真善良啊,她倒是過的好,你就......”
“蘇鳴!”伯青元皺著眉,怒意一點也不含糊。
“哥我錯了。”蘇鳴兩手一舉,把臉轉了過去。
“別理他!”湯元趕緊給南晏解釋,“他就是覺得不值得。”
“是不值得。”南晏隨意地笑了笑,“我不讓她來,不是原諒她了,只是不想把一個女生逼得無路可走。但該說的我都告訴她了。”
有些事,你不說出來,別人就真的不知道你有多痛,還以為你能過得挺好。
南晏想起寧丹在電話里痛哭道歉的悲嚎聲,對過往的事就淡了。
特別是......
他回過頭,站在盛滿落霞的大樹邊,望向眼前的人。
湯元看得愣了下,瞅瞅他哥,又瞧瞧學長,咂吧咂吧嘴,怎么有點甜?
然而。
伯青元沒有接收到視線,他嘴角勾著一個不怎么友好的角度,對跑過來的人瞇了瞇眼:“你誰?”
“哈?”逍葉被問了個懵,“我是你大爺!你誰啊!”
南晏正要說話。
伯青元就搶先道:“南晏的家屬。”
“......”逍葉一口菠蘿汁忍住沒噴對方臉上,眼珠子一轉,掃過兩人手上的紅繩,含著吸管哼了哼。
就是這人啊,南晏心心念念的。
他又從頭到腳地把人打量了一圈。
不就比我高,比我野么。
逍葉撩了把頭上的長發,正想著要不去剃個板寸,南晏就發話了:“這是逍葉,我房東。”
房東。
我,房東。
逍葉第一次覺得這兩字,咋就這么動聽呢!
“呵呵呵,你們好,你們好,是我,南晏說的是我。”
“這是伯青元,還有他弟弟,他弟弟的同學,”南晏說著停頓了片刻,在和伯青元對視后,清了清嗓子,“恩,前兩個是家屬。”
逍葉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最后提起嘴角哈了口氣:“你這是要搬走了?”
“搬走?”南晏就沒想過這事。
“不然你還跟我住?”逍葉沖伯青元揚了揚下巴,“這位答應嗎?”
“不答應。”伯青元看了眼湯元。
“明白!了解!嫂子你行李......學長,啊,哥你行李在哪兒?”湯元改了幾次口才把人叫對。
“真要搬?”南晏問。
“恩,我和湯元沒住校,在外面租的房子,你不介意,跟我一起當然最好,你介意也沒關系,但不能再住這里。”
伯青元說完,湯元立馬就幫腔。
“就是就是,孤男寡男多不好。”
南晏有點猶豫,他現在根本就沒地方可去。
伯青元看出來了,抓緊機會爭取道:“和我回家好嗎,牙牙。”
哐當一聲。
毫無征兆的。
南晏忽的想起自己5歲那時候,他蹲在幼兒園的鐵欄桿里,看著其他小朋友和父母離開,低頭摳著欄桿上的銹斑。
爸爸媽媽不在了。
“牙牙,牙牙,爺爺來晚了,路上給你買了碗涼糕,”老頭子把蒲扇別到腰后,牽住他的手,“咱們回家去吃好吃的,啊!”
哐當哐當。
鐵欄桿被人推開。
南晏的手被輕緩拉住,溫柔珍惜,又堅定牢靠,熱熱的,像寒冬窩在被子里。
“恩,回。”
他用力反握住對方的手,把不安和自卑捏碎了藏起來。
伯青元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還會有一個家,真正的,獨屬于他的,或許那就是南晏了。
“蘇鳴!你眼神是不是不好使!你不來幫我,戳那兒當什么燈泡!你頭頂發亮啊!”湯元跟著逍葉去屋里掃蕩了一圈后,跑到窗口沖外面喊。
蘇鳴有些不在狀態,隔了老半天才應聲,拖著步子上樓。
“你干嘛?”湯元提了個包,不停往里塞東西。
蘇鳴舔了下發干的嘴皮,話說得有些猶豫:“我沒想過,你哥會喜歡男的。”
“......感情您老現在才反應過來?”湯元無語了,他倒不在意,畢竟他哥處的對象是他男神。
“不是,聽了是一回事,親眼瞧見比較有沖擊力。”蘇鳴嘆著氣,隨手拿了本書。
逍葉剛把喝完的菠蘿汁扔進廚房垃圾桶,回身就見他的書被人拿了!
“誒!你別動我東西!”
“誰動你的,我看看是不是學長的書。”蘇鳴正要把東西放下,書頁一松,掉出一沓裸|男圖。
“啊!都你讓別動我東西了!”
逍葉跑過去一腳把照片踹到桌下。
可還是晚了。
這下湯元不僅要提兩包行李,還得拽著一尊剛石化完的人像下樓。
“喂,曼姐,我和青元遇到點事,耽擱了一會兒,你們在哪?”南晏打著電話,沖下樓的湯元道了聲謝,“你們去接李叔了?好。”
“怎么了?”伯青元問。
“他們要去臨市,晚點趕過來。”南晏說著,伸手去拿湯元手里的包。
“沒事!嫂...呃,哥,我拿!”湯元提著包就跑。
南晏想追來著,卻被伯青元拉住了。
“讓他先回,我們去買菜,家里快沒吃的了,你想吃什么?”
“......涼糕。”
“好,我給你做。”
“你還會做這個?”
“我會的多了,”伯青元笑了笑,“你想吃的我肯定得會,不會也得學。”
南晏又不知道說什么了,每次對方說這種話他都不會接,總讓他有種輸了一截的感覺。
伯青元余光里一直有他,不說話也好,就在暑氣即散時分,肩并肩走在快要清場的街道邊,那種舒適感,真的無與倫比。
“去菜市場,還是超市?”
南晏想了想,走向不遠處的菜市場:“這里的新鮮些......不過我沒帶錢。”
其實不是沒帶,是直接沒有。
“好......”伯青元剛走一步,手機就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道:“曲陽?”
“恩,你上次托我那事,我查了,”電話里低磁的男聲有些刻板,“給你捐贈耳蝸的不是醫療機構。”
“......恩。”伯青元隱約間已經察覺到了,“是誰知道嗎?”
“南晏。一個叫南晏的人。”曲陽難得笑出了聲,“巧的很,他之前摔了我的琴,還欠著三萬分期,怎么有錢給你買耳蝸?”
“......什么意思?”伯青元把手機換到另一邊,怕南晏聽到。
“買什么菜好呢?你受了傷,吃清淡點,我會做清燉排骨,你愛吃嗎?”南晏停在肉攤前面,問了半天沒人回聲,他轉頭一看——
伯青元哭了。
他第一次見對方哭。
不是那種嚎啕大聲,讓所有人都聽見的。
只是輕皺著眉,眼角像是用盡全力包住淚水才紅成那樣。
“南晏。”伯青元手里握著剛掛斷的手機,叫了他一聲。
“恩。”南晏立馬答應。
“謝謝,”伯青元吸了口氣,輕聲道,“謝謝你。”
南晏一頭霧水:“有什么好謝的?不就是清燉排骨嗎?”
伯青元還紅著眼,嘴角的笑容越勾越高,露出了兩顆虎牙:“光是你來我身邊這事,就夠我感謝一輩子了。”
“唔。”南晏一緊張又憋了小口氣,為了不讓自己的臉紅得太快,轉身拿了棵白菜,“在煮點蔬菜進去......”
“牙牙,我喜歡你,我想抱......”伯青元還沒說完,就被南晏“啪”的聲抓住手腕,在肉攤攤主震驚呆滯的注視下快步走了出去。
“你怎么了?”南晏有點緊張,“剛剛誰給你打的電話?”
“上帝打的,讓我安排安排,趕緊把人弄回家。”伯青元這話接得太順。
南晏被堵得沒轍,只好再次轉移話題:“菜都沒買。”
“沒事,回去我給你扇涼面吃。”
南晏瞥了眼他手上的幾層繃帶:“還是我扇吧。”
“恩,剛剛為什么不讓我把話說完?”伯青元說話時,路邊廣場里已經開始放音樂了。
“說什么?”南晏一出聲就反應過來了,趕緊道:“等......”
“說我喜歡你啊!”伯青元故意提高的嗓音了里帶著笑,“我想抱你!”
“啊啊啊!!”
廣場里傳出一陣尖叫。
“有人表白了!有人表白!”
“哪里啊?哪里!”
“跑了!跑了!在那邊!”
“追不追?”
“別追!”南晏差點回頭沖那邊翻個白眼,為什么要追他們啊!
“走錯了,這邊。”伯青元手上使勁拉了拉。
“不用坐車嗎?”南晏喘著氣,放緩腳步。
“不,離學校近。”
即使停下了,伯青元也沒松手,就這么拉著對方走在華燈初起的城市街道里。
一步,一步。
在各式各色的光亮映照下。
南晏看著自己的影子轉向了再熟悉不過的那條路。
然而,當他真正站到小區門口時,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了。
“哥!你們干嘛去了!”湯元已經換掉校服,穿了身背心大褲衩,正提著布口袋下樓。
“你做什么?”伯青元反問道。
“嘿嘿,文奶奶聽說你手傷了,準備給你燉豬蹄,讓我下來拔兩顆蒜......”湯元朝花園里望了望,“蒜呢?”
“在那棵楊梅樹旁邊。”南晏說完,像是感覺到什么,突然回頭往樓口看過去。
“誒,元元,你能找到嗎,還是我來......”文奶奶倏地停下小碎步,布滿皺紋的眼周瞪圓,盯著南晏看,又揉揉眼,再看,“牙牙?”
這一聲真是喚到心坎里了。
南晏鼻子一酸,“嗯”了聲,又怕老人家聽不見,大聲道:“文奶奶!”
“誒!奶奶在......奶奶在,回來了,回來好,奶奶可想你了......”文奶奶說不下去了,哇的哭得像個孩子。
“怎,怎么了!”湯元拔蒜的手一抽,兩步蹦到老人面前,給輕輕拍著背。
伯青元想到曲陽的話,眼里光亮一閃,猜到了。
南晏住在聚城。
南晏的家被人噴過紅漆,所以房東新刷了仿瓷。
南晏的房子賣了。
他租了。
“你們還站著做什么?我的豬蹄要燉爛了!”文奶奶跺跺腳,又回頭加了句,“我家那個敗家玩意兒搬出去住了,牙牙別怕。”
南晏眼皮顫了一下,想起那些巴不得趕他走的鄰居,有些躊躇地看向伯青元。
他倒是沒什么。
可這個人,他舍不得讓別人罵。
“回去了,”伯青元摸上南晏的頭,手指往下一滑,捏了捏臉,“我來接牙牙小朋友回家,爺爺會放心把你交給我嗎。”
南晏抿了抿嘴,微紅的鼻尖吸了吸氣,強忍著哽咽點頭道:“會......會,我想回家了,想老頭子了,想吃涼面和西瓜,想要你一直在,我也想過的幸福。”
“好,我們家,牙牙說了算。”
伯青元牽著人走上樓道時,樓梯間全是熟悉的飯菜香。
湯元出來的太急,忘了關門。
虛掩的門里,傳出跳頻的滋啦聲。
南晏發現他悄悄留在家里的那個收音機還在,并且放著當初那個電臺的歌。
“這個夏天也快要結束了,以前留言的那位朋友,你是否還在收聽呢?如果你還在,希望你已經在盛夏里找到了最熨帖的綠蔭,這世間本如露水般短暫,然而......”
一如往昔的卡頻。
滋啦滋啦的聲響后,人聲已經沒了,轉而換成了歌聲。
就算全世界離開你
還有一個我來陪
怎么舍得讓你受盡冷風吹
就算全世界在下雪
就算候鳥已南飛
還有我在這里
癡癡的等你歸。
窗外余暉濃烈,天上流云飛走,一如南晏第一次走進青旅,遇見黑哥他們的那一天。
而萬里之外,山水層疊的小農家里,麻花兒坐在媽媽懷里,等著他們的再次到來。
青山仍在,路也被走出來了。
叮當叮當的山地車鈴聲不遠千里,回到了南晏家樓下。
“我操!閔封那瘋子!”李城安嚎了一嗓子,“幸好你腦子靈光,還給老子準備了一輛車!”
“你倆可勁折騰吧,”黑哥不屑的聲音往上挑著,“南晏!住哪兒啊!”
“你不知道打電話嗎?別大聲嚷嚷!你以為山里呢!素質!”方曼曼正要打電話。
那邊南晏端著碗已經站窗邊了。
“曼姐!三樓!”
“誒!要不要再買點......”方曼曼還想說來著,就被湯元的聲音壓了下去。
“哥!我哥說他手疼,要人喂!哦,他還說我不是人,我不能喂......你才不是人!!”
南晏尷尬地對黑哥他們笑了笑,可一回身,臉上的笑意也未減分毫。
知啦。
知啦。
蟬鳴通過大敞開的窗簾跑到了飯桌上,熱鬧了一整個夏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