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108元。”
快遞店里,工作人員一邊打包自行車,一邊說道。
他手上的膠帶起起落落,呲啦作響,卻遲遲不見有人回答。
“誒,小帥哥?”快遞員忍不住又叫了聲。
南晏這才恍然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恩?什么?”
“嘿,還得叫你帥哥才答應(yīng)呢?”快遞員打趣道,“我看你臉色不大好,沒事吧?”
“沒...沒什么,”南晏又往外瞥了眼,拿出錢包道,“多少錢?”
“108。”
快遞員接過兩張紅鈔票,隨手丟進抽屜里,胡亂翻找著零錢道:“誒,我瞧你一直往旁邊看,是想去理發(fā)啊?”
說著,他掃了眼南晏的一頭長毛:“是可以剪剪了,大夏天的,多熱。”
“還好吧?”南晏抬手碰了碰腦后的頭發(fā)。
“來,給你,”快遞員遞出一把零錢,還有一張優(yōu)惠劵,“那家理發(fā)店正做活動呢,現(xiàn)在去挺劃算的。”
“......謝謝。”南晏拿過那一坨皺巴巴的零錢,剛想捋直了清點一下,又覺得沒必要,手上一頓,便丟進了包里。
他不想再像以前一樣,凡事一板一眼,謹(jǐn)小慎微。
既麻煩又無趣。
“今晚就能到成都?”南晏把背包甩回肩上。
“對,馬上運走。”
“那行,謝了。”
“不客氣嘞,慢走啊!”
南晏揮揮手,從悶熱的小鋪里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為了省錢還是什么,快遞店里連空調(diào)都沒有,熱得讓人窒息。
他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順道撩起扎眼的碎發(fā),往后一勾,露出兩道細長的劍眉。
“帥哥!”前方不遠處,一人抱著兩疊毛巾,甜膩膩地喊了一聲,“剪發(fā)嗎?”
南晏被他叫得背脊一涼,側(cè)頭一看,竟然是個穿著紫色西裝的男人,想也不想就拒絕懂啊:“不......”
“給你打五折喲!”
“不,不好意思,我剪。”
南晏嘴角一抽,有些無奈地走了過去。
他手上的錢畢竟有限,能省一筆是一筆。
“進來吧,我給你剪行嗎?我是8號。”男人抱著毛巾,側(cè)身抵開了玻璃門。
“隨便,都行。”南晏一身熱汗,剛進去就被空調(diào)吹得一個激靈。
“先過來洗頭。”8號站在水池邊,滿臉靦腆地笑了笑。
南晏點點頭,放下背包往店里打量了一眼。
裝修還行,但生意不好。
除了他就只有一個小女孩在洗頭。
“躺下吧,先試試水溫合適嗎?”8號拍了拍身前的空位。
南晏卻沒有動。
“怎么了?”8號有些緊張。
南晏看著他,溫聲詢問:“我自己洗可以嗎?”
“......”8號臉色一僵,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喂!”隔壁正在給小姑娘洗頭的店員把水一關(guān),直接撩袖子過來,“你他媽什么意思?”
南晏抬了抬眉尾:“怎么?這都不行?”
“你他媽......”那人抬手就是一揚。
“別別別!王哥!”8號趕緊攔住,“我不洗就不洗嘛,多大點事!”
說著,他又給南晏賠笑道:“我讓其他人給你洗行嗎?”
“屁!誰要給他洗!”王哥冷笑一聲,拉過8號就往南晏身上推,“今天就小葉了,你不洗滾蛋!”
“王......”小葉被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wěn)。
南晏順手就把人扶住了。
“我......”小葉羞得滿臉通紅,連連擺手道,“對不起,對不起,王哥他怕我受委屈。”
南晏先前還不是很確定,但這下肯定沒跑了。
果然,小葉下一句就明說道:“我,我是那什么...同......我喜歡男的,你要是膈應(yīng),我就叫別人......”
“不是,”南晏把人扶穩(wěn)了才松手道,“我頭上有傷,不好洗,容易感染,我自己好弄一些。”
“啊?”小葉愣了一下,耳根都紅透了,“那你沒看出來...我是那個什么......”
“恩,沒。”南晏笑了笑,彎腰拿起一旁的水灑往頭上澆。
待細潤的水流浸濕蓬松的發(fā)絲后,一條食指寬長的猙獰傷疤露出了頭皮。
“這......”王哥也懵,他沒想到對方是這個意思,“哎喲,瞧這搞的。”
“噗!”躺在一邊的小姑娘忍不住笑噴了,“哈哈哈!王叔叔你太敏感啦!又不是每個人都會欺負小葉哥哥!”
“還是我來幫你吧?”小葉問。
“沒事。”南晏低著頭,聲音有些模糊。
“可你這疤瞧著剛結(jié)痂啊。”小葉說。
“恩,真沒事。”
南晏熟練地避開傷口,往四周抹了把洗發(fā)露,他也不敢久洗,匆匆沖了兩下就關(guān)水了。
小葉等在一邊,趕緊拿過毛巾幫他擦干:“坐這邊吧,我給你剪......行嗎?”
“行啊,”南晏坐到鏡前,盯著鏡子里的人,思索片刻后才問,“染發(fā)也五折嗎?”
“啊?”小葉正在打量他的傷口,聞言看向了王哥,“折嗎?”
“折唄,”王哥撓了撓頭,“以后他來,都給折。”
“嘿嘿,”小葉笑得有些高興,他用夾子壓住南晏額前的碎發(fā),小心地問,“那你以后還來吧?”
“......”
以后?
不準(zhǔn)備有以后了,怎么來?
“不了,”南晏看著墻上的造型圖,隨便指了個,“就弄這樣的。”
“恩...好。”小葉笑得有些勉強,他輕輕撩開傷口四周的頭發(fā),商量道:“要不還是換個短款發(fā)型?待會兒染發(fā)碰到傷口不大好吧?”
“沒事,”南晏翻了翻手機,“快點就好,我下午六點的火車。”
“哦......”小葉應(yīng)了一聲后,便不再說話,專心倒騰著染發(fā)劑。
半個小時后。
南晏頭上的傷口開始發(fā)疼了。
小葉一直守旁邊,見他皺眉立馬就想把罩子給摘了。
“沒事。”南晏慣常用這兩字拒絕了。
“可......你這人好奇怪啊,”小葉咕噥道,“干嘛找虐?”
南晏抬眼看著鏡里,沖對方笑了笑。
小葉臉面一紅,閉了嘴。
直到下午五點,天邊的烈陽已然墜下一半。
南晏頂著一頭金毛,奇怪道:“我頭上的發(fā)夾不取下嗎?”
小葉看著鏡子里的人,抿著嘴笑:“露額頭更帥,發(fā)夾送你。”
南晏本就白凈,現(xiàn)在一頭淡金色的軟毛把他襯得更加明亮,就像翠竹林里最嫩的那一片新葉,干凈到沁人心脾,清香透亮。
然而,他一睜眼,這一切就被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給壓下了。
“你好帥呀,”小葉感嘆道,“我可以摸摸你嗎?”
“咳咳咳......”在一旁喝水的王哥被嗆得不行。
南晏倒是沒怎么,反而打趣道:“摸哪兒?”
“臉......”小葉嚶嚶一聲,比蚊子還輕。
南晏什么也沒說,只是把臉湊了過去。
小葉手指一抖,舉著胳膊半天不敢放下,再三確認(rèn)道:“真的可以嗎?”
“沒事,同性戀又不會傳染,你怕什么?”
南晏說完,小葉的眼眶就紅了。
他用手背在南晏臉上貼了一下,笑得挺高興:“謝謝。”
“我該走了。”南晏解下圍布,轉(zhuǎn)身拿過書包找錢。
王哥坐在電腦前,揚了揚下巴:“192。”
“你真的不來了嗎?”小葉又抓緊問了句。
南晏抽出兩張一百的,點頭道:“不回這里了。”
“啊......”小葉低了低頭,不知道說什么。
“小兄弟挺上道的,”王哥笑著拿出一張打折卡,“回不回來這事很難說準(zhǔn),一輩子這么長,你怎么料得到?”
南晏聞言頓了一下,還是接過了。
臨走時。
理發(fā)店里正好又來了兩個年輕小伙子。
他們一進門就繞開了小葉,直接去收銀臺找王哥。
店里明明空著兩個人手,他們卻偏偏排著隊等王哥,不愿意讓小葉接手。
“你沒事吧?”南晏多管閑事地問了句。
“我很好啊,”小葉靦腆笑著,“是我自己把這事公開的,藏著掖著,總讓我覺得自己活得窩囊。”
“但你這樣...過得也不如意。”南晏說。
“有什么嘛,我也能遇到你和王哥這樣不介意的人啊。”
小葉笑嘻嘻地說完,就見一只修長漂亮的手放到自己頭上,輕輕拍了拍。
“..............啊啊啊啊!咿呀!!!”
“鬼叫什么!”王哥在里面吼了一聲。
小葉像個陀螺一樣,旋著旋著地沖了進去,語無倫次道:“好好好...羞!摸頭!摸頭了嚶!”
“閉嘴!花癡!沒點兒用!”
南晏嘴角一抽,拿著手里的打折卡站了一會,才撤身去了火車站。
留著吧。
做個紀(jì)念。
“叮咚。請前往成都的旅客盡快上車,K1608列車即將進站,請拿好您的隨身物品,乘車途中注意安全。”
南晏坐在站臺邊,手里拿著一包剛買的煙。
“咳...嘶......”
他第一次抽煙,有些嗆,而且每咳一聲,他頭上的傷就更疼一分。
然而。
頭發(fā)染了,煙也抽了。
當(dāng)了將近二十年的乖乖三好生,好不容易體驗了一把以前不敢做的事。
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也就那么回事。
并沒有多爽。
反而空落落的,少了點盼頭。
“小哥,能幫個忙嗎?”一個怯生生地說話聲,打斷了南晏的思緒,他扭頭一看,是個滿頭大汗的姑娘,手里提著兩個編織袋,肩上還背著一筐盒子。
南晏看著搖搖欲墜的木盒,立馬滅煙,起身攬了一下:“幫你做什么?”
“幫我扶一下盒子,我的捆繩掉了,東西背不穩(wěn),”小姑娘有些為難,“當(dāng)然,你要是不愿意......”
“走吧,我也是這趟車。”南晏撈下兩個大木盒,直接抱手里,又順道提過了一個編織袋。
“哎喲,這不用,不用!”姑娘頓時急了,伸手來搶。
南晏躲了躲:“走,車上人多,一人提一個,方便走路。”
“那...那好吧。”
有時候,緣分這事兒挺難說的。
南晏帶著女生擠過密集的人群,找到了座位。
“E20?”南晏問道。
“恩,謝謝你啦。”女生甜甜一笑,卻見對方?jīng)]有離開,“恩?”
“啊,我是E21。”
南晏的座位挨著車窗,還挨著桌板,挺好。但他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問小姑娘:“你想坐里面嗎?”
“不,不用!謝謝謝謝!”小姑娘的嗓門有些大,她一出口,趴在桌板上睡覺的那人就動了動,但是并沒有起來。
“真不用?這班車凌晨三點才到站,你要是困了可以趴一下。”南晏再次問了一遍。
小姑娘卻直接抬手推了推他,讓他在里面坐下:“安啦,我們這種干苦力的人不嬌氣的,謝謝啦帥哥!”
“好吧。”南晏輕笑了一聲,特別輕,對面那人卻在瞬間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