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宣往前走了幾步,停下來,止步轉身,向著宮門口走去。
楚子皙將褚賓娘抱回雪園,命宮人去傳了醫官,醫官走後,楚子皙守在褚賓娘身邊,緊握著她冰涼的手。
他面容沉靜,但心中卻波瀾萬千,不知該怎樣來形容此刻的心情。是歡喜多一些?還是憂慮多一些?有些事情,並沒有在他的計劃之內。他謀劃了許久,終是將局面引到了棋局之外。
百味陳雜,竟比生死都要爲難。
醫官給褚賓娘診過脈後便急匆匆的跪了下來,他說,恭喜王上,姑娘有喜了,方纔昏睡是胎氣不穩所致,調養幾日便可,王上不必憂心。
任誰聞此喜訊都應該歡喜纔對,但楚子皙卻是憂心多於歡喜。王室裡的孩子,又豈民間?只怕是得之易保之難!若是最終落得他不想見到的結果,還不如這個孩子從來不曾存在過。
但如今……
於今之計,他只好將計劃提前進行,希望一切都不晚。
褚賓娘醒來時已是將近凌晨,楚子皙仍未離開雪園。摸了摸腹部,先前的疼痛舒緩了許多。
“你醒了,身體可還有哪裡不舒服?醫官已來爲你診過脈,並無大礙,休息兩日就好了。”楚子皙看著褚賓娘有些無聲的眼睛,輕聲說道。
褚賓娘扭過頭不看他,只是說道:“我累了,王上回正乾宮吧。”之後閉目不再說話。
不久後,聽到身後傳來溫柔的聲音:“賓兒,你有了身孕,往後在雪園好好休養,我會命醫官來給你調製養胎的食膳藥物,還有……”他似乎在猶豫,“我已命宮中侍衛極力看守雪園,賓兒以後出雪園也會有人貼身看護,過會兒吃完藥就早些休息吧,我得空再來看你。”
腳步聲漸遠,褚賓娘坐起身來,低頭摸著自己的小腹。
怪不得這幾日覺得有些沒胃口,吃些飯食也容易反胃,原來有了身孕,她卻完全沒有察覺到。
“謝謝你來陪我,阿孃以後一定會好好保護你。”她感受著肚子裡那個未成形的小生命,低聲輕喃道。此刻的她,心情很複雜,有期待,有幸福,有糾結,也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種堅定。
她知道王宮裡的生存規矩,也明白楚子皙的身份和責任,但不喜歡的東西就是不喜歡,她愛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楚國的君王,而只是楚子皙。
自打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褚賓娘確實安分了不少,極少走出雪園。不是因爲楚子皙說的話,而是因爲她了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在這王宮裡,即便是楚子皙也有很多的不得已,她不願去添亂,更不願讓楚子皙爲難。
楚子皙來雪園看了褚賓娘幾次,但見褚賓娘一門心思只在腹中胎兒的身上,便也是喝了幾口茶就離去了,如今她這般倒也算省了他的操心。
楚子皙出了雪園,便對身後的仲方吩咐道:“傳姚清風入宮吧。”
仲方問道:“王上可是要提前實行計劃?”
楚子皙憂心忡忡:“賓兒的情況,容不得耽誤,本王不能讓她置身於險境。”
“不如將褚姑娘送往蘊香居?”仲方提議道。
“如今她在我身邊我尚且算是安心,若是出了宮怕是更不安全,王后如今勢力不減,並且與劉競餘黨暗中有來往,楚國並沒有表面那麼平靜,王后若是單爲了讓翊宣上位,尚且還好,但如今本王也看不清她究竟想要什麼了。”
之前王后的一切謀劃,皆是爲了楚國的王權,但自從王兄薨逝後,王后竟然像是換了一個人,不復先前的面上假意和善,手段也變得越來越凌厲,似乎不是爲了得到某樣東西,而是爲了毀掉某樣東西。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她的所作所爲絕不是爲了楚國的安寧,所以現在他要做的就是除去一切的後患。
楚子皙繼楚國王位後,姚清風的仕途更是順風順水,如今已從小小的刑部郎中擢升爲刑部侍郎。半年的時間,這官職升的的確是有些快,朝臣間議論紛紛,說是王上對姚清風寵的有些過頭了,但任憑私底下怎樣的流言蜚語,也無人敢上書直言,生怕新官上任的這三把火燒到自己的頭上。
姚清風平日也會被宣入碧煌殿商議國事,但此次入宮,氣氛有些不對勁。手中的茶還是原先的味道,澀而甘甜,但面前的楚王好似懷著心事,久久未開口。他心思通透,自然是看破不說破,只是安靜的陪著楚子皙喝著茶。
半盞茶飲盡,楚子皙終於開口:“越國送來位公主,可不單是爲了和親這麼簡單,姚卿如何看?”
姚清風放下手中青花茶盞:“太妃娘娘亦是越國嫁過來的和親公主,當初先王爲了穩固楚國根基,才與越國聯姻交好,但今時不同往日,王上不必如此遷就越國。越國想要通過一個公主來牽制我楚國,未必能如了願。”
姚清風雖點破越國用意,但終究只是個局外人。鍾離月華所作所爲大概不是爲了牽制楚國,而是要把整個楚國江山握在手裡才罷休。楚子皙的密探回報,她近來動作是越來越大,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搬到明面上來進行。只怕是聽聞他要選後,這才讓越王送過來一個被賜了名號的假公主。
“本王如今最憂心的倒不是用意顯見的越國,而是深居後宮不露聲色的太妃娘娘。”既然姚清風也是佈局的關鍵,也該早些把所有事情跟他說明。
“太妃娘娘一介後宮,手中並無實權,倚仗的不過是自己楚國公主的身份,對王上應該威脅不大?”他不明白楚子皙爲何會忌憚太妃娘娘。
“姚卿只須記得,本王皆是爲了楚國,姚卿可願陪本王下一局?”楚子皙喚來內官,擺好棋盤。
姚清風執黑先行,楚子皙接著落下一子。
兩人一言一語,似是在討論棋局。
“王上打算如何佈局?”
“將計就計,以絕後路。”
“是否要拿此次選妃之事佈局?”
“既然太妃想要本王娶這個假公主,本王便順了她的意。”
“若是太妃娘娘有心易主,選妃大典應是最好的時機。”
“不錯,本王便是以身爲鉺,引蛇出洞。”
“臣需要做些什麼?”
“等到本王收了網,接下來便有勞姚卿了。”
“臣定當唯王命是從。”
……
碧煌殿棋盤之上,黑白殺伐,溫言細語襯著玉石的清冷聲,手起手落間,局面漸成。但棋盤上這一刻的局勢,並不代表著最終的輸贏,沒有走到最後,誰也無法預知將來的結果。
即便慧智如楚子皙,即便通透如姚清風,也只能看到棋局的百步之內,而看不到命運的千里之外。
此時的上春殿,朱脣紅粉,輕輕啓合間,攪動著人心,錯落著命運。
“姑母果真打算在楚王的封后典禮之日起事嗎?”鍾離素有些心軟。她原本是皇室表親,能以公主的身份來楚國和親已是殊榮,爲了自己的地位她可以付出一切代價。但是上次在月晏之上見到楚子皙後,她便芳心暗許,心裡有了留戀和不捨。
“姑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嗎?楚王如今心裡只有姓褚的女人,即便你成了他的王后,也終不會幸福。等到姑母事成,定會讓你坐上王后的尊貴位置,也會許你一個愛你的夫君。”鍾離月華看鐘離素猶豫不決的樣子,心中有些煩躁,但面上還是一派和善的勸著。
“姑母說的是,我定當好好配合姑母,完成姑母的心願。”鍾離素面色堅定,附和著鍾離月華的話。
“素兒,你要記住,這世上只有你手中的權力不會背叛你。”鍾離月華似是想起了什麼,語氣變得狠絕。
“姑母說的是,我一定記著。”鍾離素仍是連連應是。
鍾離月華想要藉著楚子皙選王妃的日子,替楚國易主,楚子皙自然不會壞了她的打算,但楚國江山絕不會改名換姓,這是楚子皙的信仰,也是他登上楚國王座的最終理由。
鍾離月華的一切計謀,都只是楚子皙的局中局,鍾離月華不知自己已成局中人,然而,楚子皙縱使是掌人生死的統治者,亦不過是蒼天底下的一隻螻蟻。
所謂的天命所歸,不過是天站到了你那邊。不過,蒼天究竟偏愛誰,無人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