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心苑之中。?
江晟天忽然覺得心劇跳了一下,惶惶的感覺蔓延而上,彷彿有手扼住了他的頸喉,令他不由自主地擡高頭。?
窗外依然雲淡風輕,已近初夏,一股隱約的炎意從窗中透了進來。?
江晟天手搭在窗臺上,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依然在持續。?
就如有無形的鬼怪,正在悄然襲近。?
直到一陣腳步聲從門外傳來,纔將江晟天驚醒。?
敲門聲急促,江晟天連忙走過去打開了門,來者竟是田一山。?
田一山的神情怪異,似是不懷好意,嘴角掛著一絲陰淡的笑容。?
“江公子,老爺請你過去書房。”?
江晟天一怔,隨即眉頭微皺,道:“容我先整理一下衣裝?!?
“那小人便在外等候公子了。”田一山一頷首,可毫無恭敬之意,退到門外爲江晟天關上門,似是看守犯人那般在門外等著。?
江晟天隔門注視著田一山的身影,心中的不安又像突然高竄而起的火頭一樣,熊熊燃起。?
一直往書房的那條路,那股異感一直牽繞著他的心。?
江晟天輕輕敲響了門,只傳來一陣懶洋洋的聲音:“進來?!?
看見了李林甫的表情,江晟天可以讀出四個字:笑裡藏刀。?
他越是笑得燦爛,便會令人心中的驚懼增加幾分。?
“坐吧?!崩盍指ξ⑽⒄辛苏惺质疽馑?。今日書房之中只有李林甫一人,不見了往日一直如影伴隨在李林甫身邊的葉之杭的身影。?
田一山爲他們關上了門,然而就在門關上的那一瞬,江晟天感到房中一下子顯出了黯淡之意,不知是不是因爲房外種植的樹長得太過旺盛,遮擋住了陽光。?
然而,李林甫臉上的笑色更加詭秘。?
江晟天坐了下來,雖然心中惴惴不安,略有惶恐,可在面上依然沒有表露過多。?
“晟天,你呆在相府之中也有一段時間了吧?”李林甫和顏悅色地問道。?
江晟天兩隻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椅子把手,眼神之中閃過驚芒,隱隱已猜到李林甫今日到底爲何要喚他來。?
他也知道,自己已半個頭伸進了虎口之中,稍有不覺,自己便身首分家,絕無倖存之理。?
“你也應該知道,我會如何對待與我作對的人吧?”李林甫笑意愈濃,奸寒之氣從他的臉上滲出,直將江晟天如墜冰窖之中。?
“丞相絕對不會向他的敵人留手?!苯商煺Z氣故作平穩地道。?
“對,但凡與我爲敵的人,都不會好過,陳如風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崩盍指Φ靡獾卮笮ζ饋恚瑥埧癫灰选?
江晟天一直看著他在笑,心像是綁了一塊大石一樣,越來越沉。.?
他也不吭聲,就這樣看著李林甫。?
當李林甫斂起笑意之時,臉上的表情已扭曲爲可怕的猙獰惡毒。?
“你既然清楚,爲何又要與我爲敵?”李林甫說話間,江晟天便覺五臟六腑都被擊碎一樣,再也保持不了鎮定,面目大生惶然。?
“丞……丞相,何出此言?”江晟天結結巴巴地道,冷汗一滴一滴地滾落面頰,他乾脆裝糊塗,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妄圖能矇混過去。?
李林甫是何種人物,又豈會看不穿他此時只是在強撐??
他瞇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
“枉你在我手下做事那麼久,還不知道行事必須心狠手辣,趕盡殺絕,居然顧念與陳如風的兄弟之情,暗中出手救他?”李林甫笑容可怖至極,如同將要擇人而噬。?
“我……我根本不會武功,哪有……哪有這個能力去救他?”江晟天蒼白地笑著,心中早就慌亂難理,渾身都不住顫抖起來。?
葉之杭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他身旁,一隻手如山壓來,抓著他的肩膀,江晟天只覺自己已不能動彈,自己的手也迸裂欲斷。?
葉之杭的眼睛如半空凜風,雖並不暴烈,卻讓人怔震當場,受其所懾而不敢輕舉妄動。?
“你不需再徹詞狡辯,跟我來見一個人便可?!比~之杭淡淡說道,一把拽起江晟天,江晟天幾乎像一塊任由其控制的木頭一樣,不由自主地順著他手上的力度走往書房之中那一堆藏滿典籍的書架。?
走過揚揚的灰塵,李林甫也一臉氣盛地跟在背後。原來在書房的深處還藏著一扇貼地木板門,隱秘非常。葉之杭袖子一揮,木板門應袖風敞開,裡面乃是一個透著昏黃光線的地下密室。?
順著階梯走下去,這個密室裡頭凌亂無比,就像一間久未打掃的柴房,各種水缸器皿胡亂擺置,又有一些不知被棄置了多久的書仍在了角落,發出一陣陣黴味。?
然而最先吸引住江晟天注意力的,是那具掛在了牆壁上用以審訊犯人的十字木樁,而那個被鐵鎖捆綁在上面的人,披頭散髮,上身**,條條觸目驚心的血痕已在身上綻裂,此時看他已疼得昏死過去,不知來了三個人。?
江晟天竭力想看清楚這個人的容貌,但他的亂髮披散在面前,實在難以辨清。?
這裡便是李林甫當初用來困禁金婆婆和魅靈的地方,也難怪陳如風和金易來沒有尋到此處來,這裡藏得隱深至極,需搬開書架,方能看得到這密室的木門。?
葉之杭放了江晟天,李林甫在後負手狡笑,葉之杭走到了那人面前,一隻手緊捏住他的下頜,將他的頭托起。?
頭髮散開,江晟天看清了他的面目,忍不住大聲驚叫。?
正是“雙戟潛蛟”漁正方!?
葉之杭從旁邊的水缸之中舀出一瓢水,往他臉上一潑,漁正方便苦苦呻吟著醒來,面上傷痕累累,看似是經過了嚴刑毒打。?
“你還有什麼好說?”葉之杭冷冷地望向江晟天。?
“對……對不起……我的……我的嘴巴不夠硬……”漁正方用著僅剩的幾分力氣,充滿歉意地向江晟天說道。?
但江晟天根本無法責怪他。?
他現在心裡就像被人撕了一道裂縫,慢慢地要將他心中的血流乾流盡。?
前所未有的赤痛,啃咬著他的胸。?
他捂住了心口,看著漁正方臉上一絲慘淡的笑意,往後跌退了一步。?
“陳如風一死,你便能當上天風幫幫主,就可以明媒正娶我女兒了,你又何苦要多生枝節,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呢?本相自問也待你不薄,可你竟做出如此拂逆本相之事……”李林甫說著已是氣不打一處來,臉上又有失望。而江晟天則面如死灰,只是看著盡失當初氣魄的漁正方,心如刀絞。?
“沒關係……我從來沒有後悔……最起碼我幫自己贖罪了,救了他以後我心安理得……”?
漁正方說著,“啪”的一聲卻讓他就此住口。?
葉之杭一下無情手掌扇過他的臉,力度之大將他的臉打得頓時腫脹了起來。?
漁正方笑著急喘幾下,回過一口氣來,“總比這些人,做盡大奸大惡之事,始終不知悔改,日後魂歸黃泉可是要打下十八層地獄的。我就可要比他們好一點點,最多也只是投胎做一隻畜生……”?
話聲未完,他的胸膛又是吃了葉之杭一拳,江晟天天隱隱能聽到骨頭粉碎之音。漁正方一口血吐出,在地上濺成一條血線,卻依然用嘲笑的目光望著李林甫和葉之杭二人。?
他的目光落到了江晟天驚惶痛心的臉上,咳了幾下,斷斷續續道:“你……是……好……人……”?
葉之杭眼中暴出精芒,正準備印向他的腦袋,卻被江晟天喝住。?
江晟天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敢一聲喝住葉之杭。?
反正是死路一條,任何事也都不足爲懼了。?
“是我讓他去接應陳如風的,你們要剮要殺就衝我而來!”江晟天對著兩個智計和武功都要比自己高出幾座山的人大喊。?
他在他們眼中只是一隻任由擺佈的蟲子,何等渺小。?
李林甫和葉之杭也沒料到江晟天竟會有這般出人意料地反應,二人雙雙一怔。?
江晟天已攔在了漁正方面前,咬著牙關,一臉有去無回的壯烈。?
密室中默然了半晌。?
江晟天雖然已抱著必死之心,但仍緊張得全身抖震不停。?
葉之杭深深地看著江晟天,略帶嘆惋地道:“你本來是一塊可造之材,只可惜就是缺了一份心狠手辣。”?
李林甫眼珠急轉數下,踏前一步,瞳中佈滿了老謀深算,對著江晟天道:“我可以前事不計,甚至還能立刻將音如許配給你?!?
江晟天原本緊繃的精神立刻鬆緩了下來,但他知曉李林甫並非善者,絕不會平白無故安好心,定是另有所圖。?
“但你先得答應我的兩個要求?!崩盍指πΦ馈?
江晟天緊緊地凝視著他,“什麼要求?”?
“第一個要求,殺掉他。”李林甫望向漁正方。?
江晟天聽後心神大震,可漁正方卻並無一絲異樣的表情,反倒在他慘痛萬分的臉上多了一點開懷。?
“你完成了我這一個要求,我再跟你說第二個要求?!崩盍指湫χf道。?
葉之杭將一柄匕首仍在了地上,李林甫轉頭道:“出來的不是他的屍首,就是你的屍首,你好好想清楚?!?
李林甫說罷,二人踏著臺階回到了書房之中,掩上木門。?
密室之中,只剩下江晟天與漁正方。?
還有地上那柄鋥亮的匕首。?
以現在漁正方之能,哪怕是一個體弱之人,都能輕而易舉地將這柄匕首捅入他的胸口之中。?
可江晟天似乎並無要去拾起那柄匕首的意思。?
“喂!”漁正方虛弱地叫了一聲,江晟天側過頭來,眼中淚光泛動,痛悲至極。?
在這極爲狹窄的密室之中,一人悲愴地呼吸著,一人氣息漸弱了下去,大家都聽得分明。?
“你殺了我,總比兩個人一起丟命要好,你不是很善於算計的嗎?”漁正方在這般情況下竟也能開他玩笑。?
江晟天依然沒有動搖。?
“若我善於算計,也不會比他們算計了。”?
漁正方的語氣低了下來,“他們是兩隻老狐貍,你是人,又怎可跟它們這些禽獸相比?”?
江晟天忍不住一笑,卻笑出了幾滴眼淚來。?
“他們在偷偷看著你呢,你快動手,我受了重傷,也是命不久矣的了。”漁正方閉上了眼睛,笑著,期待著。?
想起了當初一見面漁正方便教他如何討李音如歡心,又想起他平時背掛雙戟、頭頂草笠精神抖擻的模樣,臉上還有一點自滿的笑容,對比起現在這般渾身皆傷,成了一個垂死之人,江晟天便悽悽地呼出了一口氣來。?
他應該算是他在相府之中唯一的一個朋友吧??
他的手顫抖著,從地上拾起了那柄匕首,他覺得像拾起了一塊寒冰一樣。?
鋒尖寒光閃動,對著漁正方的胸膛。眼淚已再也制不住,崩堤似地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