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舍后堂密籠的空場,嬌陽勝火,碧空萬里,連一絲風都沒有!外圍的幾株歪脖老槐蔫頭搭腦的萎靡著枝葉,蟬嘶聲的鳴叫!抱怨這灼熱的夏日!高架的鐵籠已經空蕩了大半,籠門都是大敞的,有幾頭狼已經溜噠出來,懶懶的趴在樹蔭之下,下巴貼著地,四肢都開攤著,垂著耳朵瞇縫著眼!偶而不耐的晃晃毛絨絨的大腦袋,驅趕著討厭的小飛蟲!有幾頭還安份的守在籠里,蜷在角落,偶而松抖幾下毛絨絨的大尾巴,表達自己的閑適自在!
空場正中躺著兩個人,都是呈大字開型平平的在滾燙的石地!灼熱的暑氣漫在空氣之中,讓這里都要蒸騰了起來!傾絕,就這樣一直躺在這里,陽光有如萬道利刃,四面八方的投射下來!他看著碧藍的天,刺目的光晃成一團熾白,讓他的眼發黑,讓他的眼底疼痛!他未覺一般,依舊看著天空,看到一絲浮云,慢慢的移動!
夜哥在他的身邊,同他一樣的姿勢。但是,他無法做到像他那樣靜止不動,他被曬得眼睛瞇成細細的一條,臉頰都是紅燙,汗從發際中剛剛滲出,然后又被灼干!渾身都是灼熱的刺痛,像是這樣的光,如同要把身上戳出無數窟窿!
“你不熱么?”他忍不住開口問,卻不甘休先退卻,依舊執著要跟傾絕保持一樣的動作!
“我冷!”傾絕低語,他的唇已經暴裂,皮膚烤得發紅,但他依舊說:“我冷!”
“你的狼少了好多!”夜哥怔了一下,說著:“我可以讓……”
“不用了!”傾絕應著,在他左手邊,巨大的頭狼蜷在他的身側,同他一起暴曬在烈日之下!它的腹部被扯開了,此時包裹著的傷布還帶著斑斑的血痕,它的左后腿還夾著板,以一種奇怪的姿態崩直著!但它的眼半瞇著,鼻腔里呼呼的帶著熱息,神情卻是一派閑然!
“它老了,我不想它再讓它跟新來的年輕后輩去爭奪頭狼的地位!”他的聲音飄沉,如咽一般,略有些喑啞,卻是清晰!
“對于狼而言,這是一種尊榮!”夜哥側目看著那頭巨獸,可以感覺到它渾身此時所散發的寧靜氣息。
“對于人而言,它是我出生入死的朋友!”傾絕看著那白熾的火球。它一生都在維持自己的尊嚴,對著年輕的后輩也不示弱,它一直有保有這種尊榮,并一直持續到了今天!他把它從小養大,它沒有成為妖狼的慧黠,卻有著野獸執著的勇敢!那么現在,他所能做的,就是把它的尊嚴唯持到底。讓它保持著這份頭狼的頑強,一直走到生命的終點!
“朋友……!”夜哥聽著,竟有些動容。頓了一頓,他回轉眼來:“我輸給你了,自然當你一生的忠仆!你說什么,我照做就是了!”
“你沒有發揮最強之力,你讓我的!”傾絕忽然牽起嘴角:“剎寒夜哥,你故意把空檔漏給我,為什么?”
“我沒有讓你,我的確殺不了你!”夜哥輕笑:“就算出了那一招,也是不行!你有聚靈咒,我沒有把握把你碎裂!”他一下子翻身坐起,實在受不了這樣大面積的暴曬:“是我輕敵了,我從來沒有刻意去了解你的過去!我小看你了!所以,我應該為我的輕敵,付出代價!”他站起身來,灰色的長發在身后抖出一道弧線:“而且,我喜歡你的樣子,我想變成和你一樣!現在,我也喜歡你的個性,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靈物會借其主而越來越強,而你,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主人!”他微微向著傾絕頷首:“我又輸了,因為我耐不得熱!”說著,他慢慢向著房舍那邊而去,陽光將他的影縮在腳下,漸行漸遠!
“我冷!”他囈語般的重復,側過身,身體蜷縮起來。象小白一樣,將膝頭頂著自己的腹,他弓彎著自己的后背,有如身處凜烈的冬日,在殘敗的屋檐之下,觸身都是令人瑟縮的寒冷空氣!他微微的蹙著眉頭,唇繃成直直的一條,唇角微微的皺陷,顫抖!
寧揚一踏進后堂院子,一眼便看到蜷縮成一團的傾絕。他歪倚在樹邊看著他,樹蔭讓他的臉一半陷在陰影里,而另一半,被光照耀的幾近透明!
“你的反應,總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影形微動,已經到了傾絕的面前,他邊上的狼懶懶的抬頭晃了晃,又歪倒下去。他撩著衣擺,蹲下身去看著,在傾絕的面前,投下一片陰影:“凌霜讓我告訴你,京里來了個什么什么軒的,還有什么什么,反正來了幾個大官!”
見他不語,寧揚便接著自說自話:“你在怕什么?小白又不是去受苦,我看那個墨虛星言,比你還妥當的樣子!”這話果然讓他全身震了一下,很細微。有如細綿的針在他后背深深的刺入,扎到他某一個細小卻疼痛的綿軟之處!
“就因為他比你還妥當,所以你害怕。就因為他目的不是聚靈咒,所以你害怕。更因為小白對‘好’沒有抵抗力,所以你簡直怕極了!”寧揚看著他,不斷著針刺他細小的傷口,不留情的讓他疼痛!沒錯,他就是怕。半年前星言還是個青蘋果,半年后,他迅速催長成熟。這催化劑是他曾給的刺激,但源頭,歸究是小白!星言為小白而來,并把人情還盡!他可以猜到星言的心思,卻猜不到小白的!最簡單的小白,卻是最難讓人猜透!
如果星言一樣對她好,她會怎么樣?她對‘好’最是不設防,她對‘好’最是無力擋,她會為一個‘好’,豁了她的命!這樣的話,她的眼淚于他,還有什么樣的意義?她是為他哭?還是為一個‘好’而流淚?他是她的相公,還是,只是她心里的一個‘好’?
“如果她就此抺去你們曾經種種,又投入到另一個‘好’里面!那你之前的情意,根本就只是狗屁!你最最怕的,就是這個!”寧揚一把扯起他的身,直看著他黯淡的目光:“敢去驗證嗎?她值不值得你珍惜?!”
“我知道這十幾天來,你做了不少事,你一日也沒放棄去找她!一邊找,一邊害怕!現在不是你的狂血讓你發瘋,是你自己要把你自己逼進瘋狂!”寧揚直將他拖拽起來,揪著他的胸襟,對著他:“你得到了聚靈咒,得到了夜哥!你只不過是失去了一個或者根本不愛你的女人!你用不用把自己搞成一個廢物?。 彼鸪雎?,雙臂直將他舉起來,手指節的骨骼咯咯作響!他腳下的狼一下子翻起身來,樹蔭下的數只也霎時直抖身而起,籠中的也撲躍而出,屋舍里的夜哥也倚到門邊,都緊緊盯著他的手!腳下的狼頸毛直豎,口中低嗥出聲,眼底蓄出敵意,向著寧揚!
“你們干什么?你們的主子變成爛泥,你們也跟著他癱軟成爛泥了!廢物!”寧揚眼光泛碧,面容忽青忽白,隱隱有蛇形呼之欲出!
“云寧揚,你這一套,對我沒用!”傾絕垂著眼看他,唇角忽然揚起一個微笑來:“逼迫人心最深處的情緒爆發,這一招,我用爛了!”
“我沒瘋,雖然我想瘋想的要命!我也竭力配合你的話,想因此發怒,釋放得徹底!但你這招還不夠!雖然你說的沒錯,句句扎心!放開我!”他靜靜的說,眼底是黯淡,聲音卻是靜漠!
“你這個兔崽子!”寧揚臉登時變了色,卻突然咬牙切齒來了這么一句!他頹然丟開傾絕,沒讓他爆發,自己已經快怒了!幾百年比不過一個二十年的家伙,他真是灰頭土臉!
“那你在這曬個什么勁?你天天在這有意思嗎?你借著有聚靈咒,連傷也不養了,你當你是神仙嗎?”寧揚忿忿起來!
“我也是人,總有軟弱的時候!”他安靜著說著,低垂著眉眼:“我很想念她,也怕她丟開我!我會去驗證的,但需要一點點時間籌備!”
他說著,便向著外院而去,剛才寧揚說了,勁軒來了!他得去見!
“要是她不值得你愛呢?她根本只是一節木頭,誰對她好都行呢?”寧揚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問著。
“那,我就親手埋葬我的過去!就像……”他沒再接著說,指尖微微的僵直。他長長的吸一口灼熱的空氣,將它逼進自己的肺,沒有吐出來,感覺那種暴憋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