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之上,只聽風聲簌簌,葉聲沙沙,只見瓦礫飛閃,土地凹凸。寧揚旋飛半空,不高不低,身形若綿,起落迅疾。突閃之間,沙礫卷如刀刃!葉片若展若旋,有些半碎而落,有些,突若閃電!凝煙立于廢墟之間,神情此時一派素然。他已經拱起氣水之罩,將寧揚圍在當中。四周皆是翻涌的水氣,他根本不看空中的寧揚,指尖只顧旋飛。寧揚一如在空中寂寞的獨舞,沒有殺聲震天,沒有火光四溢,除了風葉之聲,這里一團寧靜!除了剛才房屋傾塌的轟鳴之外,這里再無紛亂的聲息!
山下傳來隱隱的低嗥之聲,聲音越傳越近,漸漸已經來到耳畔!隨著那聲音,一道銀光而至,慘月之下,有如鬼影!是一頭狼,極大的,有如一匹小馬駒,在它身后不遠之處,還有四五個如此的身形!拖拽著長長的舌,灰目凝出血色,直向著這邊,兜頭就直沖了過來!它還未接近凝煙,便已經被無形之力直擋了回去!它整個一個大后翻,頸脖間發出一聲悶哼,就被遠遠的甩了出去!
但是它落地一個急滾,頸間已經毛發直豎,低著頭,又是很快的頂了過來!在它身后,已經到達的數道光影如它一般,奮不顧身的四肢齊躍,張著大口就向著凝煙而撲!彈出,跌倒,起身,再撲!低吼之聲已經響成一片,越來越多的野獸齊聚而來,并不是四散亂撲,而是向著那頭狼剛才的位置,不停的撲躍而去!似要將那無形之罩直拱穿而來!
凝煙胸腹一張一收,似是吃痛,喉頭只覺一股血氣直翻。強壓著那涌入口間的血!他指尖抵緊,不敢放松,眼神發僵,直盯著那越聚越多的野獸!
這幫畜牲是瞧不見空中漫散的靜柔的,它們只是嗅到一絲陌生的人氣,便憑著這嗅覺從這里突進!也正是靈敏的嗅覺,人氣漫漏出來的地方,正是靈罩最薄弱的環節!它們這般前仆后繼,有些狼已經頭滲出血,卻依舊誓不甘休般的狠撞!靜柔汲水之力已經極限,扭曲水霧為了避過小白的眼已經大費力氣!寧揚身上有絲絲細傷,挾帶著小白,他需要特別小心的閃避!水鋒太密,還是難免要以身去替她抵擋!但是他神情依舊如常,在看到狼群之時,唇角又掠起輕笑來。
“她在上面!”小白突然說著,在看到狼的一霎,她的面容有些扭曲,一種作嘔的感覺又拱了出來!
“別怕,那是你相公的小寵物!”寧揚輕笑著,身形卻絲毫不慢,在她出聲的霎時已經直沖向上!
“下來了!”小白剛一出聲,突然寧揚一下將手直罩上她的臉去,隨著他手動,手背上頓時無數個血口子。寧揚猛的一旋身,手臂奇異的在她身周繞行了幾圈,掌卻直向她身后探去,腕斜翻轉了幾下,綿軟卻異常快速。有如擊打空氣,卻不出所料的感覺到空中濺飛出幾滴水來,她說的不及靜柔動作快,但靜柔追著她打,正好告訴了寧揚她的方位!
空氣中水又漸漸化無,景象依舊扭曲!小白感覺到身體有如被蛇繞,臉已經被他壓在懷里,根本無法再看!耳畔狼嚎的聲音此起彼浮,心已經快要跳出胸腔來,胃里翻騰的厲害。全身都麻木起來,眼底沖撞的劇烈,甚至開始發痛!
天色漸漸濃黑,月已經上了梢頭!明天就是十五,傾絕渾身氣血亂翻,越近了山巔,越近于狂!他的身形已經與夜色完全的相融,他喉間發出有如狼嗥一般的聲音,與山頂的獸吼相呼應!他腳下疾風不休,人如鬼魅般急掠而上,雙袖鼓展而起,交錯之間隱隱有嗥動之音,胸口鼓脹,直向著聚獸之處而沖!他看不到人,他知道是水幕的關系。他根本看不到寧揚和里面的情景,只能看到他的狼群聚在那里飛撲!他腳下一彈,身形如同離弦之箭,雙手猛然探出袖籠!一直隱在袖中的手在這段時間已經變化,十指尖長如爪,寒光爍爍,直推向狼頂之處!一推之下,他覺得有一鼓無形之力在向外反彈,觸手之處冰冷卻尖銳有如鋒刀!他指尖拈起翻掌,掌心之處已經拱氣一團灰氣,一聲哀鳴在他掌心之中綿延!他手力不減,銳尖處穿掌而過,但他絲毫不覺疼痛一般,將全身難以抑控之力皆送入進去!
凝煙一聲悶哼,人不由自主連退數步!口間隱壓的那團血直噴而出,只聽嘩的一聲,四周竟然有如暴雨傾注!景物一下又變得清晰!水一落下,還未著地,又已經逆空而起,旋如清柱,圍著他團團疾舞!水柱的根部連著腰間的水囊,很快又化作無。但只這一刻,狼群已經彈而入,寧揚亦已經旋身而飛,直向著狼群突入之地而去!
“頂的好!”寧揚微微一笑,將手中的小白將他懷里一送:“還你!”他看著傾絕已經赤紅的眼:“我收拾他,你拿聚靈咒!”
傾絕伸臂將小白勒過來,只覺得她渾身已經僵成一根棍子般。他喉間還有低吼,不是人言而是狼語!狼群向著凝煙疾沖,向著他腰間的水囊而去!水罩一散,馬上聚回囊中,那里是他的水靈歸地!他渾身氣拱,腳下卻不敢停,急向后掠去!
凝煙手腕一彈,一片哀鳴之音,貼近的巨獸已經四彈開來!血花四濺,血滴在空中消逝,融入水氣之中!頭狼猛的旋身回退,蹲在不遠處,一邊舔著自己的腳爪上的血漬,一邊喉間嗚咽不休!這聲音令周圍的狼群越聚越多,灰蒙蒙的一片團攏過來,灰紅的眼此時在夜色中有如鬼火一般星星點點,跳躍著!他穩住身形,眼睛卻盯著寧揚身后的傾絕!他竟然出來了?!
“你在看哪里?”寧揚身形一閃,擋在他的面前:“聚靈咒跟你沒緣分,別想了!”
“你擋的住我的靜柔嗎?”凝煙突然一笑:“別以為弄點小狗過來,破了我的水云罩,就可以高枕了!”
“我早說過,你的靈物不及我!”寧揚輕笑出聲:“帶著小白,讓我也縮手縮腳的很呢!”他笑意輕暖,令人如沐春風,月色之下,容顏更加如魅!他渾身蕩起綠色光波,淡淡而起,漸漸加濃起來!
傾絕一直退到略靜的樹叢邊上,這才松開小白,小白一失了他的依托,整個人便僵著向著撲倒!他一伸手撐住她,看到她慘灰的面色,眼珠似已經不會轉動般的直勾勾的盯著他看!她的面容扭抖著,嘴唇也在抖個不停!他看到她耳廓的血痕,鼻腔的血痕,眼底的血痕,他渾身都要爆炸開來了!
“你怕我?”傾絕怔促蹲下身來,抬頭看著她,胸口脹痛的厲害,但聲音卻寧靜無波!他此時強壓著拱動的氣,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更平靜,她嚇壞了,整個人不是發木,是根本已經木了!他微微的縮了手,讓寬大的袖掩住自己的手指。耳畔全是狼嚎之音,還有沙沙的風葉之聲,但是在這里,一如寧靜天地!唯有他,與她!
他微微的發顫,壓下喉中翻騰的氣血,壓低聲音:“別怕我,我來接你回家!”
她看著他,被他這聲音奇跡般的安撫,她怕,她怕極了!她根本不敢回頭看,不敢看那水女,大蛇,狼群!那些不是她認知的范圍!他的樣子也變了,他的眼發灰發紅,他的頸節跟以前不一樣,他的后肩有些微拱,他的手……他的手像爪子一樣!但是,她并不是怕他,真的,好多恐懼突如襲來,但那里面沒有他!
“不,不怕!”她看著他,渾身也開始抖起來了,會抖了,也就能出聲了!她看著他的手,袖已經掩了大半,但依舊可以看到尖銳的鋒刀在衫下發光!他是來救她的,從來沒有人會保護她,沒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她永遠是被人丟下的那一個!但是他來了,寧揚也來了!帶著月色,伴著清風,來了!她定定的盯著他看,從來沒有人喜歡她,但是他喜歡。而且很喜歡!從來沒人管過他,但是他管,而且總給她好東西!她突然想起他說的話,小白,你是很有用的,你的用處,就在于填滿這里!
他突然伸臂把她摟低下來,他貼著她的耳:“小白,一會你從我身后往山下跑!我的馬在下面,它認得你!如果你運氣夠好,可以看到凌霜!你騎了馬,就回家去。它認得路,它會帶你回去!”
“你胸口里頭有個東西!它在說話!”她忽然開口,他身后是蜿延的山路,黑黑的一直向下而去!她向著他貼近了去,然后也學著他蹲下來,伸手去摸他的胸前!
“對,它一會就出來了。到時我就不能跟你這樣講話了!”他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卻生生的止住了,他渾身血氣飛竄的很猛烈,胸口一陣陣的發痛,眼前已經發黑!連他都奇怪了,他此時竟還能平靜的跟她講話:“你不要怕,不管我變成什么樣子。總是認得你的!”
她渾身一震,后脊傳來強烈的疼痛,比以前所遭受的任何疼痛都要劇烈!就在他話音一出的瞬間,就在她聽到的一霎之間,她覺得有如腦間過電一般的直連到她尾骨的頂端,然后迅速向上蔓延而起!這疼痛直連到她身體深處的經絡,極速的涌進她的頭頂!不管我變成什么樣子,總是認得你的!別怕我,我來接你回家!
她是有家的,她有人關愛,她再不是孤苦無依的一個!她有人救,有人為她擔憂,有人為她不顧生死!她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存在感讓她第一次如此深刻的認知!她的眼底蒙上一層水氣,氳著泛起紅色,因那劇痛,也因為,內心泛起的洪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