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很大的風,有些微微刺骨。吹在臉上,略麻木般的冰冷!是小破嗎?小白恍恍惚惚間的想,她還是沒有辦法僞裝啊,才上山一天而已!她已經把她來此的目的說出來了啊!不要強出頭,什麼事都要忍。小破是這樣說的,但是,她忍不了了!一天一夜,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已經在這一天一夜裡消耗殆盡!她在心底微微的嘆息,這股冰霜的寒冷令她一直迷離的神思再度清醒了過來!她剛一擡眼,便又看到那雙令她陷入惡夢的眼睛!這個男人,還是在無休止的折磨她,她渾身一緊,明明已經四肢力盡,卻依舊本能的開始掙扎!
“你不累嗎?”他咬牙切齒的低語,就算意識昏潰,她依舊不肯放鬆對身體的鉗制。只要一醒,就馬上掙扎不休!一天一夜,她不停的與疼痛,飢餓,昏潰,更多的是他。不停的與這些抗爭。她一動,兩人的身體便開始搖擺起來!這一擺一蕩,令她一下有些驚愕,因爲她越過他的臉,看到了――天空!天空?!他們是在外面的,天還是黑藍,卻微有了晨曦。星都是稀疏的,泛著點點的微光!風很大,遠遠可以聽到山谷之間風聲的迴響!她微微擡了臉,突然看到他們所處的位置!是一條長長的連接兩道山峰的峽谷正中,長長的索道橋連接著它們!一邊一條鐵索,下面鋪著木板。再向下,是萬丈深淵。深不見底,蘊著霧煙之氣,這道索橋,有如懸在雲端!他便坐在一邊的鐵索上,盤坐在那裡,像坐在一根絲上!搖擺,是因風吹動了索條,他懸坐在那裡。稍有偏斜,便會帶著她直墜谷底!
“你又想怎麼樣?”小白看到這樣的情景,反倒平靜了下來。他跑到這如此險絕之地,還這樣坐著,估計又是想拿死來嚇她!一會一起掉下去,通通摔成爛泥!摔死也好,這樣就不會禍連別人了!
“你叫什麼名字?”他靜靜的迎著風,有如坐在半空一般。那冷風拂面的感覺卻讓他的神志更加清醒起來:“我該叫你香萍,還是,海棠春?或者,你還有其它的名字?!”他低頭看她,看她一臉木然,毫無回答的意思。但她的身體已經出賣了她的想法,他的所知顯然已經超出她料想範圍之內!
“不說的話,我就拿你當餌。把你的那個幫手引來,當著你的面,把他大卸八塊!”他淡淡的笑著,和言悅色的樣子卻更令她僵繃起來!他的指尖微微撫著她的頸後,正觸到一個凸痛的位置:“如果你認爲我做不到,大可以試試!”
“小白!”她很快的開口,她的眼又變得一團烏黑。他的手微微加力,笑容更加濃深起來:“還在騙我?!”
“沒有,沒有!”她低呼著,身體繃成一根棍子。她急切的看著他:“小白,真的叫小白!”
他靜靜的看了她一會,似要看穿她的謊言一般。他看著她濃黑的大眼,那道光,不知何時已經隱沒。她已經完全絕望,她的心,已經陷入黑暗!
他看著她,小白?九王鄭隕奇帶來的女人,京城萬春樓的海棠春!這是從那個雁湄口裡得知的信息!但是,從她後背的血線,他知道了更多!之前一直太過專注於她的表情,甚至於忽略了去看她的後背!她是一個法血被封禁的馭者,她的法血已經快透入顱頂!從血線的綿長看來,已經封禁了十年以上甚至更長。這樣看,她是一個根本不會馭靈的馭者!尾骨脊脈,是封禁自然之靈的禁咒。月狀血封,是白夜家的手法!她的身份,根本無庸置疑。白夜家存於世的,只有一個人,白夜黃泉!那麼她口口聲聲要找的相公,當然是曾經爲了聚靈咒,而奔赴綴錦的碧丹傾絕!那個所謂的幫手,八成是個靈物。或者是看中了她的法血,自願來到她的身邊!或者是因爲她即將開禁,繼了曾經父母的靈物。不然,她如何自離殤手中走脫?又如何不遠千里從凌佩來到這裡?!
但是,他驚訝的並不是她如何死裡逃生。又尋到了來這裡的法子,還不動聲色混上山來!他所驚訝的是,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可以讓她一直不輟的追尋?!她不會馭靈,根本手無縛雞之力。前途險阻重重,她從未想過嗎?就算是爲了拿回被傾絕所霸佔的聚靈咒,她也根本沒必要如此。並非是聚靈咒不值得冒險,而是她的前路,根本是死路不通!任何有一點頭腦的人都會明白,自不量力只會令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險之中。聚靈咒是爲了延長性命,增強血力。她既然已經法血被封,何必還要找尋這個東西?她根本不是自不量力,她根本是無力可量,居然還能一直向前衝!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必爲了一個男人,不遠千里,危險重重?!除非,這個男人身上,有你不能放手的東西!”他看著她空洞的眼睛:“既然要來找,就該不擇手段,是你逼著我去掀你的底!如果你早早聽話,或許能隱藏的更久一些!”他實在覺得她行爲奇怪,這般與他僵抗,不過引起他更大興趣。更早的暴露了自己,還如何去拿那聚靈咒!
“夫妻該同甘共苦,生死與共!”她忽然開口,看著他的眼中又閃出一絲光彩,她突然一字一句的說:“你們這麼聰明,我相公也許……!你們總是害人,你們也沒有好下場!”她的話幼稚可笑,但她眼底的光彩令他移不開目光。
“同甘共苦?”他看著她:“你是來跟他同甘共苦的嗎?”
“是!”她直直看著他的眼睛:“所以,不會讓你把小破大卸八塊!”她忽然輕笑一聲,她此時眼中的神綵帶出異樣的光芒!她猛的一挺腰就掙扎著要從他懷中翻掙出來,她的臉向著那萬丈無底的深谷!她看著那方向,一如那裡纔是她一直嚮往的懷抱!她撞得他的身體也不停的搖晃,長長的懸索原本就因爲風而搖擺,他更是隨時要被她頂入深谷一般的搖擺起來!但他整個人如同粘在那條長索上一般,她的掙扎令他越抱越緊,兩人一齊亂晃著。長索的聯接處不停的咯吱作響!他看著她眼中的光,他的脣上揚出一個格外詭然的弧度:“你以爲你能從我懷裡跳下去自盡嗎?小破?你靈物的名字實在是不怎麼樣!”
“你不是爲聚靈咒來的,你還真是找人來的!人沒找到,就自盡,不太好吧!”他捏著她的下巴,防備她用任何方式求死。他的腰身微微傾斜。似是靠在舒適的椅背上一般!
“至少陪著我相公死在這裡,還能放小破自由!”她被他捏得嘴都嘟起來,卻依舊掙扎著說。她的眼中沒有懼意,沒有怒火,甚至連悲傷的情緒也沒有。只有那隱隱的微光,像是一種她期待已久的嚮往!
“我不同意的話,死,你都別想!”他盯著她的眼睛,禁錮她的自由。讓她像折了翅的鳥,只能在他手中哀鳴衰敗!她感覺到那種無法選擇的無奈,一種強烈的無力感!她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那兩道藍色此時蘊成兩道藍光,深深戳進她的心臟。讓她的疼痛,一直蔓延到身體最深處去!
“我選第二條!”她突然說著,眼角隕下一滴淚珠,剛剛滾出眼眶,便讓風帶得飄零。她看著他:“我選第二條,用一次就死!求你玩我!”她輕輕的說著,隨著她的話。她的身體放棄了最後的堅持,她癱軟無力起來,她太累了!她已經撐到極致,如果死亡也需要他的允許才能到達!那麼,她能選擇的,唯有如此!她想追隨傾絕而去,只是這樣,下到黃泉,他定也不肯再理她了!但至少,她還可以救小破的命!她至少,可以成全一個人的自由!黃泉,黃泉!她或者再沒有機會與他比肩,無法再沉睡在他的懷抱。但是,小破不用再爲了找尋她,而落進這無盡的黑暗!她現在只希望快些死去,越快越好!
他怔怔的看她,她終於開口求他的垂幸。但是,卻是爲一個,根本她還沒有開始駕馭的靈物!那個靈物,甚至還沒有給她帶來半點力量的快意!
“求我,就要拿出點誠意來!”他突然鬆開對她臉頰的鉗制:“再尋死就協議作廢!”他平伸出左手,看著她:“站到我的手上來,能做到的話,我或許會考慮放他一條生路!”
“真的?”她微怔,看著他平攤的手掌。一時不知他什麼意思!
“先能站上來再說!”他坐直身體,整個人是盤坐在橫澗的鐵索懸鏈上的,山風很大。吹得索七晃八晃,除了這根索,前面腳下細長的索橋板。根本沒有任何可攀扶之物以固定他的身軀。他現在還要求她站在他的手掌之上!以她的身形,風一吹大了都有可能站立不住!更何況,是在這萬丈懸崖之間!
她盯著他的手心,其實如果將他的手心想成是一面小鼓面的話。其實是可以容納她一隻足站立的!將他的手臂想成是託鼓的橫架,將四周險峻的峽嶺想成是無依的水面!將那簌簌的風想成是凌破在身周浮游,順著風力,讓它們穿透自己的四肢百骸卻不會被它們影響!如果這樣想的話,她是可以專注的!她不想活了,她落在這樣男人的手裡。她的生命已經枯萎。但是,在她死前,她希望凌破可以自由!這也許,是她生平最後一次用處了吧!她盡力不去看那四周險要的情景,不去體會那搖晃無依的感覺。她將周遭極險的景緻想成是萬春樓裡那些男人的目光!當她無視他們那種目光的時候,當她無視周圍這一切的時候,當她完全達到專注的時候。她的身體,便有如風一般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