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草草興建的汗王宮內。
努爾哈赤靠在一堆繡墩上,身邊七八個大金重臣守著。泰西神父艾儒略是唯一站直了的人。他等一名搭脈的醫生退下后,就淡然說道:“尊敬的國主陛下,我之前有提醒過你,不要覬覦主的力量。你現在的狀況是吾主對你的警告。你必須改變獲取力量的方式。”
仆人端來了參湯,努爾哈赤卻冷著臉搖頭。他眼角挑起,瞪著一對兇目盯著艾儒略,沉聲問道:“如果我不呢?”
“你會精神錯亂的。”艾儒略說道。
“我不信。我修習過軍陣之術,有過識海混亂的經歷。只要我夠強就可以將它壓下去。”努爾哈赤握緊了拳頭,不甘地說道:“這力量跟我平日獲得的百姓愿力沒有差別,頂多是它太亂了,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控制方法。又或者……你沒有告訴我全部技巧。”
“我是主的仆人,我的信仰不允許我撒謊。”艾儒略依舊淡然,那怕他身邊其他大金重臣都變得面色不善。“我盡到了我告知的義務,聽不聽是您的事了。我再說一次,不要覬覦吾主的力量。”說完話,艾儒略只微微躬身便轉身離開。
大貝勒代善怒容滿面,惡狠狠地說道:“父汗,這泰西和尚太可恨了。把他抓起來拷打吧。他肯定還有什么秘密沒說,這是在糊弄我們呢。”
五大臣中的幾個也是眉頭緊皺,這泰西秘術好是好,可這后遺癥確實叫人難解。黃太吉站在一旁想開口,可嘴巴張了張卻還是附和了代善的言辭,要求對艾儒略來點狠的。
“你們想害死我嗎?”努爾哈赤撐起身子,靠在熱炕的繡墩上。他沉著臉,細長的眼睛里既透著兇狠,又帶著隱忍,“跟我說說當前的戰事,今天這頭疼的毛病,應該就是戰事出了岔子。”
大貝勒代善躬身說道:“‘革命軍’拿下明廷之后,立馬對我大金構成封鎖之勢。如今我等應對之法便是強行突襲,免得它繼續做大。四路攻打的大軍已經準備就緒,山海關一路已經引發,高鴻中這顆旗子直插而去。父汗今日頭疼,應該就是他那路開打了。”
這話交代前情因果,代善不說,努爾哈赤也知道。后者微微閉目的嗯了聲,想聽后續。代善察言觀色后繼續說道:“老五已經帶了三萬兵力跟了上去,就看山海關那邊如何應對。最好是‘革命軍’驚懼之下將主力調過來,他就立馬掉頭去打蓋州。”
蒙古一路,山海關一路,蓋州一路,丹東一路,這次建奴搞出四路攻打是真的拼上了老命。努爾哈赤并不傻。明廷完蛋后,他就意識到自己的危險。不過這個打了一輩子仗的老賭棍是不會甘心失敗,哪里肯輕易讓出遼東的廣闊地盤?
山海關難打卻不得不打,所以讓高鴻中帶了五萬炮灰奴才去。同時又明火執仗的讓莽古爾泰帶三萬女真強兵過去,目的就是逼著‘革命軍’應招。
努爾哈赤覺著這五萬兵力好歹也是受過大半年訓練的,還帶了十幾門前所未有的重炮,戰力比過去的明軍強十倍不止。山海關再強,也能被這五萬人撞垮撞塌。‘革命軍’要應對這五萬人必然手忙腳亂,再加上后頭莽古爾泰的三萬人,足以讓對手拼盡全力應對。
這堪稱堂堂正正的陽謀,也是孤注一擲的陽謀。努爾哈赤一點也不疼惜漢奴炮灰,他覺著死光這五萬又如何,他手下的漢奴可是以百萬計算的。說白了他就是要用這五萬炮灰跟‘革命軍’兌子。如果‘革命軍’真的來兌,努爾哈赤后續的幾招就會一口氣全使出來。
“高鴻中那邊打的慘烈,其實在我預料之中。他若是輕輕松松就贏了,那么周青峰那小子就不配成為我們的大敵。”努爾哈赤拍了拍自己頭疼的腦袋,“這點苦楚,我還能忍。只是要盡快知曉山海關那邊的戰況為好。”
黃太吉正好接上這茬,說道:“稟父汗,五哥那邊有前年訓練的騎鶴使者,今個剛剛傳回訊息說他已經進逼寧遠,距離山海關兩百多里。高鴻中那里的戰況若有變化,他立馬就會傳送回來,我們半日之內就可以知曉。”
建奴攻占撫順之前曾經在周青峰手里吃過大虧,為此搞出了不少‘絕技’。其中就有楊簡訓練的騎鶴少年。這些在天上飛的鳥人沒能跟周青峰交手,卻意外的成為努爾哈赤手下快速聯系的通訊兵。一天之內能飛千里,快捷方便。
高鴻中的戰況重要,自然也配屬這等通訊兵種,約定了每日都接替傳訊。這雖然還遠遠比不上‘革命軍’賈剛牌神念傳訊,卻也比平常的快馬好用多了。不過現在戰事剛剛開始,前線的消息肯定還在路上。努爾哈赤在內的眾人只能等……
而對于這位野豬皮教皇的頭疼病以及背后愿力隱患的問題,努爾哈赤自己不說,幾個大金重臣都很有默契的不提。只有黃太吉以一種稍稍憂慮的心思對當前戰局提出一個可能,“父汗,若是高鴻中敗的太快呢?”
努爾哈赤原本已經在閉眼養神,聽到這話就反問道:“快到什么程度?”
“快到我等反應不及。”
“高鴻中若是沒能吸引足夠的‘革命軍’兵力,山海關必然空虛,老五就會撲上去強攻,我大金就有了隨時進入漢人腹地的最好通道。敵最強處亦是最弱處,我就不信那周青峰是個傻子。若是我八萬兵力都拿不下山海關……”
努爾哈赤本想笑談‘八萬都打不下,我們干脆撤出邊墻求和’,可這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就讓他想起頭疼這一茬,于是變成:“八萬不夠,我就親自統兵再加八萬十萬二十萬。用人頭撞都要撞開那道關墻。”
野豬皮說的豪氣,可在山海關外的戰場卻是戰事焦灼。‘天佑’軍好歹有五萬人,還是被洗腦的五萬人。那怕‘革命軍’初戰告勝,其營地里還聚集著四萬多。天色已經偏黑,夜戰對雙方都是巨大的考驗。
明明是一伙去年才投降的明軍,轉眼卻變得如此頑強,這太讓周青峰感到奇怪了。他親自趕到陣前督戰,頭一個看到的卻是具尸體。負責捕俘的營長報告道:“這人穿參將官服,我們就想把他捉了拷問。可他只說沒臉見大帥,便咬舌自盡了。”
尸體扭曲的倒在地上,臟兮兮的毫不起眼,已經被凍的硬邦邦。旁人都不認識這個斷了一條腿的‘天佑’軍參將,只當這人腦子有問題,竟然寧死不降。周青峰看到他時,就看到其流血的嘴角還掛著苦笑。
“何苦呢?”周青峰倒是一眼就認出了尸體的身份,有些嘆息地說道:“有些錯誤是不能犯,犯了就沒辦法回頭。這一步錯,便是步步錯。你要早有這等狠心舍命的覺悟?怎么也不會落得今天這番處境。”
高大牛跟在周青峰身邊,同樣認出了死掉的這人。他當年也受其照顧,可現在雙方際遇天差地別。對方已死,他便懇求說道:“大帥,可否由我替他收殮尸首,運回家鄉安葬?屬下依稀記得他曾經說自己是宣府將門出身,興許還能尋著他的家人。”
周青峰搖頭道:“尋著了又如何?讓他祖先知道自己兒孫出了個漢奸嗎?戰陣上死的便戰陣上解決。一把火燒成灰,撒了吧。史書上不記他名字便是最大的情義了。”他的注意力開始轉向另外幾名俘虜和物品。
十字架,這顯然是西方傳教士用的。周青峰在觸碰十字架時還能感受到上面曾經依附大量愿力的痕跡,而這愿力的性質很特別。根據不同俘虜的講述,他們在沈陽都接受了洗禮,腦子里就似乎多了個能控制他們的‘主’。
葉娜正好就跟在周青峰身邊,對這種情況也是倍感詫異。她低聲說道:“這是邪教的手法。”
“哦……?”周青峰扭頭詢問,“什么邪教?”
“我過去也是信天主的。真正的信仰其實是一套被反復驗證,安全可行的修行規則。信徒的愿力凝結于教堂或者某一件圣物上。神職人員獲得愿力就遵守規則,保護提供愿力的信徒。教堂很重要,主很重要。教堂被毀,神職人員會倒大霉。神職人員不直接接觸愿力,不會輕易被愿力反噬。這是一場信徒和神職人員之間的交易,雙方基本是自愿的。就跟你獲取愿力一樣,這是一場公平而自由的交易。你給百姓安康,百姓便崇敬你。實際情況中神職人員會因為實力強大而對信徒產生壓迫,可基本的規則還是要遵守的。可若是邪教,信仰產生的愿力往往被強行歸屬于某個人,分配規則更是由這個人隨意制定——這種方式往往會產生一個特別強大的存在,可他強行汲取愿力就要承受愿力反噬。”
這世上沒有什么是可以真正不勞而獲的。那怕是個富二代,也要先有個富一代才行。周青峰又去問俘虜祈禱時呼喊的‘主’叫什么名字,得到的答案毫不意外——愛新覺羅·努爾哈赤。
“蠻族就是蠻族,什么便宜都想占,也敢占。”周青峰冷笑看向北方,“也不知道是哪個傳教士干的好事,竟然把這套忽悠人的把戲傳給了努爾哈赤。我猜他有得頭疼了。”
說完周青峰便挪揄道:“自以為是的家伙,他以為女真強大是因為自己的才能,實際上不過是運氣好而已。這次我們便要將他打回原形,將他從歷史中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