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郭榮率南征將士回到大梁,因去年冬時遼軍南下寇邊,便命澶州鎮寧節度使張永德領兵北上,赴河北邊境巡視部署防務。
事實上,年初時遼軍便退兵,張永德北上也沒什么正事,主要是因為今年南征時,西路李重進表現出色,而張永德反對李重進的戰功大加詆毀,極盡攻訐之能事。侍衛司李處耘攻取濠州時,按事先預定策略,張永德應派兵策應夾攻,然而遲遲不出兵。及至宋延渥與王環的水師受阻于北神堰,張永德也坐視不理。
還是郭榮隨后趕到親自督戰,才一舉大破南唐水師,隨后攻取揚州,打通南下長江,以及到吳越的通路。所以,郭榮是有意冷落張永德,打發他去澶州節鎮。
然而,郭榮對張永德略施薄懲,這無心之舉卻進一步助長了趙匡胤的野心。很簡單,若張永德失勢,他趙匡胤就可以取而代之,升任殿前都點檢,總攬大周禁軍中最精銳的殿前司。
不過趙匡胤剛知道此事,他還沒想出什么好辦法,眼下正關注的是章鉞,若此人回京絕對是一大勁敵,這可比張永德難對付多了。在城郊遇上前來迎接的趙三和楚昭輔,趙匡胤沒有親自出來,卻打發趙普過去詢問。
“某書信讓你們辦的事做得可還妥當,沒出什么紕漏吧?”相比于楚昭輔對趙三無可奈何,趙普可傲氣多了,一向不怎么搭理趙三。
“非常順利,萬無一失!現在開封府正查著,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某人,他絕對是百口莫辯了!”楚昭輔自信地說。
“那就好!這便進城吧,回去馬上將府上家將調去許州,不要留在東京!”趙普陰陰一笑,他還準備了后手,就等著某人回京時讓主公再上一道湊章。
禁軍派系叢生,郭榮卻還沒這個意識,他雖屢次整軍,裁汰老弱,但實際對禁軍頗為寬松,甚至有些縱容,主要依賴于張、李二人掌兵權,對中高級將領的任命升遷也從不過問,這方面也助長了派系勢力的滋生。
因年初時新建太廟落成,神主入廟,回京當日,郭榮打發走張永德,隨之率文武官員入太廟祭祀,禮畢在金祥殿召見了范質、張美、王樸、王溥、竇儀、吳延祚、昝居潤等重臣。
先說起南征以及西北將士的封賞,前者有從重臣從征,淮南新附節鎮及州縣官員的任命都已經安排好了,人選也都已經上任治事,現再頒發一道正式的詔書即可。
而西北夏綏,節帥已定史彥超,但參與戰事及從征的朔方、靜難、彰武、彰義、河西、建威、懷信,這就是七鎮,再加上一個府州天德軍折、楊兩家,算起來的參戰軍官可是非常多。
而章鉞的報功表湊,可是將朔方、夏綏、天德軍三鎮下屬十一州的知州和防御使兩名主官來了個大調動,表面看來意在賞功,將折、楊兩家盤踞已久的麟、府、勝三州,加豐州都實際收回,而實際卻將這三鎮掌握在手,范質當然看出來了,他十分反感這事。
郭榮早就接到表章,內心雖然也有點難以接受,但此戰之后西北再無戰事,章鉞是要調回京的,最后一次照顧自己麾下軍官也在情理之中,這在以往慣例也是如此,沒什么好說得。
“不管如何,西北總算安定下來,先讓作戰有功的軍將領州事,一兩年之后再調用文官治事,這也能盡快讓地方民生得以恢復,不過節帥需要移鎮,此事容后再議,先定參戰節帥的封賞吧,這事不能拖!”
“西北戰事首功當然是延安郡公章太尉,若按陛下草詔非常不妥,是以臣暫時沒下發,請陛下再行定奪!”范質皺著眉頭說。
“怎么?加守太師有何不妥?”郭榮似笑非笑地問,擬詔時他便猜到范質會反對,果然如此。當下又再強調道:“自唐末以來,體制混亂也不是一兩天形成的,有大功的將帥若不給予重賞加恩,如何能使其安心效命。況且幽云之地未復,國家正是用人之時,何惜一個太師?”
“若是正規科舉出身,或飽讀詩書的有功將帥加太師,臣也不反對。一個武將能效力于疆場,得以高官顯爵,這本身就是朝庭的恩賞,還待如何?章元貞又還如此年輕,有的是機會立功,若一定要加封,臣請加封為國公,賜太子少師!”范質固勢地說。
郭榮想了想,章鉞還兼領著宣徽北院使,這實際上有一定的參政機公,不過還差點,便微笑道:“要不這樣吧!拜秦國公,兼宣徽北院使、加樞密直學士如何?”
看來皇帝是鐵了心要用這個武夫入相參政了,還好不是直接加授樞密副使,不然魏仁浦就順勢入中書與自己爭權了,這樣還能接受,范質默然點了點頭,算是勉強同意了。
“那便擬詔吧!順勢將移鎮的事也一并安排了,朔方王景移鎮青州平盧節度;涇州申國公侯章拜河西郡王,移鎮鄧州武勝節度;靜難王彥超作戰失利,免去太傅之位,責移鎮府州天德節度。
彰武張鐸加檢校太保、移鎮朔方;河西王仁鎬治兵有方,加右神武大將軍,移鎮涇州;府州天德軍折德扆移鎮河西;史彥超鎮夏綏;以鳳州馮繼勛移鎮邠州靜難;以金州刺史邴紹暉移鎮鳳州威勝節度;以南征何繼筠加檢校太保,出知興元府。
其余從征各鎮暫不作調動,作戰有功的將領,有能力出領州事的,一應照準!”郭榮一路回京風塵仆仆,此時有些疲憊了,只定下節帥移鎮,其余照章鉞的湊章全準了。想起回京途中接到皇城使董光買稟報,便又問道:“聽說京中起了謠言,傳得滿城風雨,最近鴻臚寺又出了縱火謀殺案,有何進展?”
昝居潤本管此事,一聽來了精神,連忙起身湊道:“回陛下!年初西北戰事正進行時,去年冬到京的李仁秀頻頻外出,謠言似為此人所傳,隨后臣回京判開封府,便往鴻臚寺召見李仁秀,他矢口不認,不過臣當時也看出,必是此人無疑。隨后,有好事者編了一首雜詩,故意擾人視聽,但臣認為當不得真。而最近的鴻臚寺案情影響非常惡劣,一切的線索矛頭指向了章太尉,簡直堪稱天衣無縫,可越是如此,臣更加懷疑。”
“怎么?你懷疑非章元貞所為?”郭榮面露若有所思之色,章鉞為人正直,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雖然在西北勢力關系寵大,但要說割據叛亂還不太可能,這也還在他的忍受范圍之內。
當年王峻、王殷二人一個討河東劉崇,一個久鎮河北,節鎮勢力不是一般的龐大,簡直是一個河東王,一個河北王了。章鉞還只是實際領有兩三個節鎮,在新復州縣動了點手腳,都是明擺著的事,誰都看得出來,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
“根據現場尸體的殺傷手法來看,臣覺得不像,因為臣跟隨過章太尉征秦鳳、討河湟,他的親兵殺敵十分干危利索,近戰的話最喜歡扭脖子。據仵作解剖,李仁秀等人臨死前都是酒醉狀態,這種目標無法抵抗的情況下,若是章太尉的人動的,沒理由不扭脖子。而現在的傷口都是刀傷,被搗得稀亂無法辯認。
出事前一天早上,元貞太尉的幕僚李多壽前來開封府求見,請早平息謠言之事,并于當天離京,出事的晚上宿于鄭州中牟驛館,這有不在京的證據,幾點湊在一起,非常令人懷疑。”昝居潤回道。
郭榮細細一想,章鉞似乎也沒什么政敵,只有劉從誨幾年來一直與他過不去,去年章鉞點校禁軍時又打死了患病的韓本用,此人是劉從誨妻弟,兩人因此仇怨頗深,這不會是他做的事吧?這樣一想,頓時有些頭疼,劉從誨是元配劉皇后的兄長,幾年來一直冷落,再為這事治罪那就太刻薄了。
“既然造謠者李仁秀已經死了,此案便到此為止,不能讓功臣寒心,諸位明白嗎?堂堂九卿之一的鴻臚寺衙署竟然是菜園門,什么人都可以進去,真是豈有此理,遇事官吏一應嚴查!”郭榮決定做個和事佬,讓鴻臚寺官員項缸,不過倒也不冤,無形的歪打正著。
次日早朝詔書下發,趙普聽說了大為可惜,原本準備的后手也用不出來,便找趙匡胤商議,打算再出奇招。因為章鉞若回京兼領樞密直學士,也可以參與禁軍京城防務的安排,這樣他的腹心之謀無疑會受到極大的阻力。
趙匡胤聽了一陣失神,半天作聲不得,想了想便道:“看來這個昝居潤與章元貞關系莫匪淺吶!如此只能設法將章元貞調到地方去領節鎮,皇帝不是準備收復燕云嗎?章元貞擅兵略,可調去預先籌措北伐,這也算是兩全其美!”
“那西北的事不干預了?既是政敵就要把他徹底打下去,否則打蛇不死,必成大患!”趙普反復勸說,不過暫時也沒什么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