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廳內熱氣沉悶不通,趙匡胤見趙普出去半天沒回來,坐得有些不耐起身打開后窗,就見趙普懷抱一個木盒從后院方向過來,便又將窗戶關上,在廳內來回踱步,只覺心中煩亂,有點理不清頭緒。
趙普悶聲不吭地進來,將木盒放在案幾上打開,取出兩塊色澤烏黑,形狀奇特,但表面卻非常光滑的石塊放置于案幾上,然后轉身悠然落坐,見呂馀慶和楚昭輔幾人都挨近過來圍觀,眼里閃過一絲自得。
“這是何物?”趙匡胤不由來了興趣,伸手拿起兩塊沉甸甸的烏黑石頭,見上面有著水流沖刷過的痕跡,還有一些淡淡的青苔,光亮的表面有著天然形成的密集紋路,乍看就是河中鵝卵石,并無什么特別之處。
“主公放在眼前看太近了,需伸直手放遠了仔細看,必然有所得!”趙普捻著嘴角淡須微笑道。
“是么?以此物呈獻進宮討皇帝歡心?這就能掌禁軍?則平莫說笑了!”趙匡胤不置可否,心中已有點厭煩趙普這般故弄懸虛,但還是依言伸直手遠看。
還是兩塊烏黑石頭,上面的紋路彎彎扭扭,既像是一些符號,又像是一種古怪的字體,等等……趙匡胤驀地瞪大了眼睛,他突然認出了其中“天子”兩個字,這是古老的“篆”體字,不細看確實難以認出來。
“這是何意?莫非你要引用畿語之說把水攪渾?”今年初時李仁秀進京造謠生事,趙普進言加了一把火,有過那么一次,趙匡胤一下就反應過來了。頓時再無興趣研究兩塊石頭,一把仍到了案幾上。
“莫非主公認為不妥?畿語之說看似是陰險小道,但卻是風險最小。相反,若我們尋關系走門路很容易落下把柄,而這樣做卻只需事發后隔岸觀火,到時機成熟再適時出來進言,多面討好而又不開罪任何人,可謂是一本萬利,何樂而不為?”年初的謠言事件讓趙普嘗到了甜頭,現在十分熱衷于造謠離間。
“點檢做天子?天子出西北……妙啊!某明白了,只是該如何操作呢?”楚昭輔手中拿著石頭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轉而遞給了身旁的王仁瞻,很快又在呂馀慶、劉熙古幾人手里轉了一圈,最后又被劉熙古裝進了木盒。
趙匡胤看似不以為然,卻也與幾人一齊轉頭看了過去,趙普輕咳一聲,起身上前拉開門朝外看了看,見外面并無閑雜人等又轉回關上門,這才不緊不慢地解釋道:“這兩塊烏石絕非中原可以尋到,上面的字體是石鼓文體的秦“篆”,也不是一般人能認出的。唐時關中雍州就出土了一只石鼓,所以這看似虛假,但又有幾分蹤跡可尋。”
王仁瞻接過話頭道:“不錯!上面的字某也認出來了,看這個意思便知,章元貞和張抱一位高權重,若在京中卻是對我們的大事形成阻力,還有一個王文伯,本是病得半死,不想竟又被那梁奉御醫好了,這下又多了一個麻煩!”
“無妨!畢竟決策的是今上,王文伯雖敢于進諫,但今上一旦認定了的事,他也無力左右,因此,我們暫不理會此人。”
趙普點了點頭,又道:“首要的是掌握殿前司,對侍衛司也不能放松,所以主公必須更進一步升任殿前都點檢,但又要排除其他人選。正好時機湊合,章元貞在河北前線,這一來一回太遠了,我們便將這兩塊石牌分別置于河陰、定陶,再讓獲者遞送東京,你們說那時今上作何感想。”
“章元貞現在不足慮,就算某不進什么饞言,他今次又立下戰功,北伐戰后最大的可能還是以樞相兼鎮地方,已經不用我們再出手了。河陰原屬西京洛陽,現劃歸鄭州,鄭滑義成節度使宋延渥與某沒什么交情啊!反倒與正在河陰修建水閘的符彥琳相熟,他若得知銷毀,或與符彥琳商量又該如何?”趙匡胤猶疑道。
“宋延渥久在金明池操練水師,留鎮視事的多半是節度留后陳思讓,此人我熟識,親自去一趟,先奉上一些好處再行事不遲。”趙普顯然連方方面面的細節都考慮到了,這時有問必答,成竹在胸。
“此事干系甚大,且容某考慮一會兒。”趙匡胤這么說,但其實已認可了。
畢竟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表現得慎重一點也無可厚非。策略也很簡單,甚至是粗劣,根本經不起調查推敲,皇帝那一關好說,但就怕王樸從中作梗,引起了此人警覺,比皇帝知道后產生懷疑還嚴重。
皇帝對武人一向優容,對禁軍更是寬厚,就算心生疑慮多半只會安撫彈壓,但若是王樸對這件事上心,他執掌樞密院,負責東京內外布防圖的斟定,還有中低級將領的升調、戰功審核等,要是為敵那就真是得不償失。
當下幾人又商量策劃了整個事件的細枝末節,次日趙普與楚昭輔各帶著數名趙府家將,騎馬頂著小雪后的寒風分頭前往鄭州河陰、曹州定陶行事。
澶州鎮寧節度使張永德自年初淮南戰后返京外調,現今正在曹州修治防堤。而右監門衛上將軍符彥琳一直在京閑散,外有四兄魏王符彥卿久鎮大名府,他也有做一個閑散官的覺悟,自章鉞位高權重后更是幾乎淡出仕途。不想王樸在河陰生病,皇帝也許是想到即將再度迎娶魏王次女,便將符彥琳派去替代。
五丈渠自濟州梁山泊直通往河陰西面的黃河,這條水道在東京北郊又與汴水、運河交匯,水流量很大,到冬季黃河枯水會出現一段淺灘地帶,因此這段黃河水道與河陰這段運河都要筑堤蓄水,以待行船時開閘,保證船運暢通。
符彥琳自十一月底前來接手忙到年關,差不多快完工了,接下來是一些零零總總的收尾,工程量不大,便開始陸續放還了上萬民夫先回家團聚,其余以鄭州鎮兵來繼續完成。
這天晌午,河堤水壩外側石墻上,義成節度留后陳思讓正在巡視驗收。忽然,一名推著獨輪車運載石料的士兵一不小心,將一車石塊傾翻了一地,其中一塊烏黑的石頭蹦出去老遠。
恰好一名工匠就看到了,立即撿起石塊獻寶一樣遞到工頭面前。工頭當然不識字,看了看一把扔掉,又恰恰就掉到陳思讓身邊幕僚腳下。
那幕僚是讀過書的,一眼就看出這石頭非同一般,煞有介事地細看一陣后臉色大變,馬上遞給了陳思讓。陳思讓看了一陣不由恍然大悟,前幾天刑州任職時的舊友趙普前來送上一份厚禮,難不成就是這種倒霉事。
可受了人的好處,這個燙手山芋不能不接,而且再轉念一想,趙普效力的趙匡胤已貴為殿前司都指揮使,掌禁軍兼領節鎮,若能攀上這個關系也是一件好事。
而幕僚似乎也受了好處般在旁勸說他送往東京,陳思讓當下不再猶疑,急匆匆回州衙將石塊密封于木盒內,派牙將陳敬恩攜往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