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彥是在吐槽中沉沉睡去的。而醒來的時候,還記得夢裡依舊在不停吐槽。
臨睡前添加的炭火已然燒盡,伸在外邊的嘴巴吐出胸中的一點濁氣,化爲這初暖時節(jié)塞上空氣中的一縷寒煙。輕輕吸上一口氣,只覺得從喉頭到肺腑是一陣的清涼。
此時羅彥只想繼續(xù)窩在這溫暖的被窩裡,用皮毛收攏起來的身體餘溫,將腹中那絲清涼烘暖,然後成爲自己繼續(xù)睡覺的動力。
不過,現(xiàn)實總是將他殘酷的一面示人。就在羅彥剛剛用自己的身體感化了寒冷的空氣,雙眼正好合攏的時候,忽聽得帳外有人來報:“將軍,快要點卯了,你是不是該起來主持我等的操練?!?
羅彥真想朝著外頭罵一句操練你大爺,就不能讓人好好睡一覺麼。
不過,回頭一想,呆會兒李靖還要升帳議事,要是自己起得晚了,豈不是要耽誤事。
留戀地斜睨一眼緊掖在脖子上的被子,掙扎了兩下,最終還是將衣衫拉進被窩暖了暖,這才一個起身迅速將其套在自己身上。乾淨利落的身姿讓羅彥自己都有些驚訝,歪著頭想想,感覺根本原因還是在這狗日的寒冷天氣上,羅彥也只能搖搖頭,喚人端來熱水,洗漱一番,隨後套上自己的甲冑,拿起兵刃往士卒聚集地趕去。
此時那陳彪也帶著原本就脫離了羅彥的士卒回到了這裡。當然了,在周虎和楊豹他們心中,陳彪這廝簡直就是一個叛徒。
對待叛徒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冷言冷語,甚至是壓根不理會。但是如今周虎他們卻有更好的辦法,那就是講述這幾天隨著羅彥的種種經(jīng)歷。尤其是擒拿頡利那一段,更是講的跌宕起伏驚魂落魄。
原本陳彪他們投奔蘇定方便是爲了軍功去的。原以爲蘇定方突襲突厥牙帳,跟著去定然是大功一件。當然了,在羅彥他們沒有回營以前,他們也一直是這麼想的。畢竟當夜雖然沒有捉住頡利,但是殺傷的突厥士卒多達上萬。試想數(shù)百人獲取了這麼大的戰(zhàn)功,誰不開心誰不得意。
可是,就在昨夜,他們的得意被徹底擊潰了。
原本不看好的羅彥,竟然帶著比自己這邊還要少的人,竟然把頡利給逮住了。簡直就是報應啊。偏生李靖還讓他們羅彥麾下,這不是更加不自在麼。
看著陳彪和他手下的刀盾手一臉的尷尬,其實羅彥心裡挺爽的。讓你丫的小看我,現(xiàn)在想後悔,沒門了。
點卯的時候看著陳彪和那些自願脫離了隊伍的士卒低著頭不說話,羅彥也興不起跟著周虎他們調侃的興趣。最大的便宜讓自己佔了,如今說些風涼話出氣,那也要看身份對等的人。若是蘇定方李靖他們,羅彥自然願意給他們心頭狠狠來上一刀。可是這些小卒子,就留給周虎幾個吧。
掃了一眼沉默的人羣,羅彥轉身走向了大帳。
沿途中羅彥倒是遇見了幾個相熟的折衝府都尉,都是李靖帳下聽命的。這些人畢竟是主將,昨天的事情早就通過各種渠道打聽清楚了。此刻見到羅彥,各個跑過來和羅彥套近乎。
“羅將軍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恭喜恭喜,今後仕途平坦,闊步向前的時候,可不要往了我等幾個同在大帥帳下聽命的情誼啊?!?
“是啊,往後還要拜託羅將軍提攜了。”
對於這些前來套關係,羅彥只能一路客套著。直到接近了大帳,羅彥這才鬆了一口氣。這些常年在中低層混跡的將領還真是老油子,各種奉承的話不斷,還半點轉圜的餘地都不給你留,真是逼著人往他們設好的彀中跳啊。
進入大帳,幾位主帥都在。而兩路大軍分屬的四十幾個折衝府加上諸衛(wèi),近八十位將領把一個大帳擠得滿滿當當。羅彥幾人進來,也不過是向周圍的熟人一拱手,也不多言語,便站在了原先自己的位置上。
當然了,羅彥進來以後,大帳之中自然免不了一番指指點點。
“你看,那就是羅彥。”
“什麼,怎麼這麼年輕,完全就是一個毛頭小子麼。”
“你可不要小看了他,這位的武藝你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真的假的?”
“說出來你不信,你也知道我之右威衛(wèi)的。當初十二衛(wèi)在京城找他挑戰(zhàn),不論是刀槍還是弓馬,我們這些將軍壓根就沒人能贏得了他。而且,這廝是一個文官?!?
“怪不得看起來文弱的很。不過,他一個文官,跟咱們搶什麼飯。”
“誰說不是呢。唉,真是歪嘴的和尚好唸經(jīng)。這會他擒拿了頡利,不知道回京之後要受什麼封賞呢?!?
“算了,說這個太傷心,咱們還是想想怎麼和他套套近乎。”
在衆(zhòng)說紛紜中,諸多將領便已經(jīng)聚齊。接下來,自然是該李靖這位主帥上場了。
登上主座,待諸將向他行禮以後,似走過場一樣詢問了一下人員的到來情況,李靖便開始了他的發(fā)言:“諸位,想必你等已經(jīng)知道,昨日晌午,左威衛(wèi)麾下將軍羅彥已經(jīng)將前往突厥的使節(jié)唐儉尚書和安修仁將軍安全地帶了回來。同時帶來的,還有突厥的頡利可汗——我們此次出征最主要的攻伐對象?!?
縱然是一個原本就知道的消息,此刻被李靖這麼已確認,帳中便立時響起一陣驚歎聲。
想來李靖也知道這個時候需要讓屬下相互說上幾句,將內心的震撼完全發(fā)泄出來,因此也沒有做過多的阻攔,任由喧鬧繼續(xù)著。過了很久,這才輕咳一聲,說道:“肅靜。接下來還有事情要商議。”
見李靖發(fā)話,諸將領自然不敢造次,閉上了嘴巴,看著李靖,想聽聽這位主帥到底要說什麼。
“既然頡利已經(jīng)被捉,那麼,接下來我們要考慮的問題,就是如何向朝廷稟報。同時,還要考慮接下來的撤兵問題?!崩罹嘎龡l斯理地說。
“哎呀,出兵四個月,終於要回去了?!?
“大戰(zhàn)結束,哈哈,雖然沒有撈到多少功勞,但是想想北地就此寧定,怎麼感覺心裡如此舒坦?!?
李靖的人意思大家都明白了,頡利已經(jīng)被活捉,相當於突厥的政權徹底崩潰。接下來便是朝廷對於北地的處理了,這些事情都是那些文官要考慮的事情,不勞他們費心。
“大帥,羅彥有話要說?!本驮谥T將領放鬆的時候,羅彥站了出來。
雖然看到羅彥心裡確實有那麼一點不舒服,但是李靖還是點點頭:“有什麼話,你便說吧?!?
“現(xiàn)在還不是刀兵入庫馬放南山的時候。我等就此撤兵,是不是爲時過早了?”
“?”諸將的意思只有一個,頡利都活捉了,你還想咋滴。
“那麼以你只見,我等還要做些什麼?!崩罹鸽m然有些不耐,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總不能不問緣由吧。
羅彥見狀,連忙說道:“突厥乃是部落聯(lián)盟,頡利雖然貴爲可汗,但是手下直接統(tǒng)屬的部落也不過十數(shù)個。因此我等雖然活捉了頡利,但是並不意味著突厥就徹底崩潰了。相反,他們依舊有許多可戰(zhàn)之兵散佈在草原的各個區(qū)域?!?
緩口氣,羅彥繼續(xù)說道:“我等要是就此撤兵,最終的結果只能是過不來幾年,那些部落相互攻伐後,又產(chǎn)生一個新的可汗,然後統(tǒng)率著他們,打著爲頡利報仇的名號,在我大唐邊境肆虐。如此以來,我等此番功夫就白費了。”
羅彥的話引起了不少折衝府都尉的贊同。在邊境輪戍這麼多年,突厥的尿性還真如羅彥所說。
“那依你之見,我們該如何行事?難道,要我六路大軍在這草原上徹底將突厥人殺光不成?不說殺戮過重吧,這偌大一個草原,怎麼可能做得到?!崩罹笇读_彥的提議,雖然個別地方有些認同,但要說繼續(xù)用兵,李靖還是覺得沒有什麼必要。
對於這個問題,羅彥早就想好了辦法:“突厥好戰(zhàn)的部落也就那麼幾個,我等只要是打聽清楚了其駐紮的位置,分爲數(shù)路同時出擊,他們不能相互支援的情況下,自然就會被一一殲滅?!?
對於羅彥的說法李靖不能認同,他坐在主座上反對道:“如今突厥沒有了頡利掌控,各個部落可謂是一盤散沙。往後這些人自然有設立的折衝府和都督府處理,何須我等在這裡浪費兵力。”
見羅彥還要張嘴辯解,李靖厲聲說道:“你莫要再說了。大軍在這裡,一日的嚼用就要耗費數(shù)千貫。而且我等深入突厥腹地,一應耗費從邊境送過來,不知道要耗費多少錢糧。更加上出征日久,將士思鄉(xiāng),如今頡利被擒的消息一放出去,誰還想著在這苦寒之地久留。士氣低迷,如何又能夠繼續(xù)應戰(zhàn)?!?
一番駁斥,只讓羅彥無話可說,而李靖說完這些話,也順勢遣散了衆(zhòng)人。
羅彥看看周圍所有人的漠然,扭頭出了大帳,看著那有些橘黃的太陽輕輕嘆了一句:“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呵呵,是我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