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憐月一向淺眠。凌晨的時候,他隱隱聽到遠方傳來躁動的人聲,于是披衣出屋查看。
剛走到院門,就被一名莊丁客氣地攔住,說是摘星樓不慎走水,現在已經控制住,請客人們暫時不要出院。
客隨主便,季憐月聽從勸告,靜靜回屋。
時辰尚早,但既已起身,他便開始了一天的修煉。進屋后,他端然盤坐于床頭,很快祛除雜念,進入身寧神合的狀態。
行功未完,他突然警醒地睜開眼睛。
窗欞一響,兩道人影越窗而入。
“何人?”他低聲喝問,抬手暗握袖中玉扇。
“師兄是我!”窗口一人輕喚。
聲音十分耳熟,季憐月凝目看去,正是他那三師弟。此刻,三師弟正慵懶地靠于一名女子身上。而那女子也曾有過一面之緣。
季憐月松開玉扇,皺起眉頭,“為何不走正門?”
“哎呀,養成壞習慣了。”公子夜戲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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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憐月臉色沉下,“你來此何事?”
“我來師兄這里么,一來是為上次之事向師兄道歉。二來么……”公子夜嘻嘻一笑,“想借小師妹的饅頭一用。”
“什么小師妹的饅頭?”季憐月一怔。
“就是上次小師妹想煉千毒百解丹沒有煉成,卻煉出三個綠色的饅頭嘛。”
“你是說那件東西。”季憐月明白地點了點頭,道:“我沒有帶來。”
“什么!你竟然沒有帶來?”公子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么重要的東西你怎可不隨身攜帶?”
季憐月皺眉道:“我是來此賀壽,為何要帶那種東西?”
“啊,我要被你害死了!”公子夜慘呼一聲,氣哼哼地說道,“將來我見到小師妹之時,一定要告訴她,你不信任她!你不把她千辛萬苦才制成的愛心饅頭隨身攜帶。她一定會先眼淚汪汪地望著你,接著一言不發地默默掉眼淚,然后一直哭一直哭,不管你怎么勸都一直哭……”
“你來此到底所為何事?”季憐月愈發皺緊眉頭,文雅的臉上繃出了棱角。這位三師弟說話辦事都太過出人意表,正常人很難跟得上他不正常的思維。
“他中了毒,需要那綠饅頭解毒。”銀霞見說了半天還未說到正題,不由急得插嘴。
“你中了何毒?且讓我看看。”屋內尚暗,季憐月點上燈燭,抬手去搭公子夜的脈搏。
公子夜甩手避開,趴在銀霞肩頭喘息,“師兄,你又不懂解毒,看也無用。”
“如何沒用?”季憐月瞪他一眼,“我內力強于你,或可助你驅毒。”
“那好吧。”公子夜說得滿心的不情不愿,“讓你看看倒也可以,但你絕對不可因此訓我。”
“我不訓你。”這種時候還來講條件,倒似欠他一般。季憐月抑住怒氣,不欲與他多言。
公子夜這才懶洋洋地脫去外袍,露出里面一身黑色夜行衣。
季憐月沉眉不語,難怪他要先用話語逼住自己,穿了這一身衣服,不知又去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季憐月默然持燭觀看,但見他的背后密密麻麻地扎了十幾枚泛著青黑之色的毒針。
針上有劇毒!
季憐月示意他趴臥在床,取來一把鋒利的小刀,小心地將夜行衣挑破。
衣下,公子夜背部一片浮腫,皮膚呈現詭異之色,青紫與灰黑交雜于各處。
怎會這樣!銀霞驚呼了一聲,探手去拔毒針。
“小心!”季憐月急忙阻止,面露凝重,“此針隱溢七彩之色,絕非尋常之毒,不可用手觸碰。”
銀霞摸出條絲巾墊上,怕他阻止,緊聲解釋:“我也中過毒,但吃了小師妹的饅頭卻平安無事,現在還在藥效之內。”
季憐月眼中流露出一抺驚訝,緩緩縮手不再阻止。
銀霞小心地捏住針尾,用力上拔。
一針拔出,公子夜后背的肌肉無意識顫動,銀霞的心也隨之一顫。他是何時受的傷?定是因自己沒有拿住屏風,才讓他中的毒。
細想之后,她不由著惱:這家伙又在騙她!問他之時分明說是沒有受傷。這個可惡的家伙,到底還騙她多少次才夠?中了如此劇毒,仍在開玩笑,他從來都沒正經過,一切在他眼里似都只是游戲。等他好了,一定要將他數次相騙之事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毒針一根接一根地拔出,每一針拔出都會帶出一串淺腥味的青黑色血珠,令人觸目驚心。一向喜言的公子夜卻一直沒有出聲。
銀霞心中發狠,手上卻極溫柔。沒想到這家伙這么能忍,居然連溫四都騙了過去……
當最后一根毒針拔出,公子夜背上的淤腫似是消去不少。
銀霞不由暗松了口氣,季憐月卻驚覺道:“不好!這毒好生陰狠。針不拔之時,毒只在背上游走,現在卻開始順著血脈流入心脈!”
銀霞聞言大驚,但見公子夜全身軟綿綿地貼在床上,臉色灰敗,目中黯淡無光,青紫的唇微張,卻無聲音,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是他的師兄,快想辦法救他!”銀霞急聲催促,目中已然含淚。
季憐月點點頭,放下燈臺,扶公子夜在床上坐起,他亦盤坐于床。
二人面對相坐,季憐月的雙手抵上公子夜的前胸。片刻后,公子夜的身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極淡的水汽在他周身緩緩蒸騰。
約過盞茶之時,公子夜終于吁出口氣來。他微挺了下腰,喘息著對季憐月嗔道:“師兄,你這么用力運功,我很難受哎。”他氣息紊亂,臉色發青,全身輕顫,嘴角卻扯出一絲笑意。
“有廢話的精神,就好好運功!”季憐月的臉色也不好看,汗珠順著額角自他清雅的臉頰滑下,滾落到起伏不定的胸膛上。
公子夜哀怨地看著他,虛弱地說:“師兄,我又不是小瘋子,你這般用強,我真的吃不消,你索性打暈我算了。”
季憐月神色微惱,皺眉道:“此毒雖發作效力強大,但若不猛然發力就不會太快發作。你內力雖不及四師弟,卻也不至于弱成這般。定是你中毒之后還耗費過大量內力。如此不知進退,真不似你平日作法。”
“師兄此話差矣。”公子夜欲笑,卻只無力地勾了勾唇角,“不發力的話怕是立刻沒命,發力的話或許還有命可保,你說我該選哪個?”
憑他的輕功,連四師弟的劍氣都可以避開,卻避不開暗器?何況他的功夫都在腿上,有又何事需他這般耗費功力?季憐月沉眉看他,無法判斷他是否說笑。停了片刻,決定不再理他。他側頭對銀霞道:“這位姑娘,那邊椅上的包裹里有一個藍色的瓷瓶,請你拿過來。”
銀霞點頭,急走到椅旁,找出瓷瓶。
季憐月向她示意,“麻煩你取一顆丹藥給他服下。”
公子夜瞟著藥瓶,苦笑了一聲,“尋常的解毒藥就不必麻煩了。我早就吃過,根本無用。”
“這不是解毒藥。”季憐月不欲多加解釋,只道:“曲姑娘,你快快給他服下。”
銀霞聞言,不管公子夜的拒絕,強將藥粒塞入他的口中。
公子夜被迫吞了藥,苦著臉問:“這是何藥?”
季憐月道:“九轉玄元丹,可助人恢復功力。凝神!”
公子夜試了一下,果然有股清爽的氣息自丹田緩緩涌出。他自嘲地笑道:“師兄何必浪費如此良藥。你又不是不知,我這一身本事根本不在內力上。”
季憐月道:“你只需運功護住心脈。我再試一次,看能不能幫你把毒逼出。”
公子夜還欲再言,季憐月陡然加力,他立刻說不出話來。過不多時,若有若無的水汽從他的周身緩緩騰起。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季憐月方停功收手。
公子夜一下子癱軟在床上,全身水透。
銀霞扶住他躺好,向季憐月問道:“如何,毒解了嗎?”
季憐月眉宇間有掩不住的疲色,卻只松下肩膀,斜倚在床頭,“此毒很是霸道,我只能將毒性暫時壓住。要想真正解毒,還需解藥。”
公子夜出了一身大汗,面色好了許多。他眼中飄過一抺感激,嘴上卻道:“師兄,不帶這樣欺負人的。你這是仗氣壓人!”
這位二師兄雖不似從小長大的兄弟們般親密,見了他還總愛擺出教訓的姿態,但關鍵時刻卻極為仗義,只字不問地為他耗損功力。若說以前只是因為被他抓到把柄才尊他一聲師兄,現在卻是對他心悅誠服。
季憐月無視他的言語,繼續對銀霞道:“在未找到解藥之前,他不可再運內力,否則立時毒發。為今之計,應速去找溫家想想辦法。”
“不行!”公子夜與銀霞對看了一眼,異口同聲。
“為何不行?”季憐月皺眉。
公子夜眼神有些飄忽,“師兄,你也知道的,我這溫家公子并不名正言順……”
“我們剛去過摘星樓,偷走了溫家的寶物,他就是在那里中的毒。”銀霞截住他的話,直接說道。
“你們怎可如此!”季憐月驚怒,撐直身體坐起。
就你老實!公子夜白了銀霞一眼,見季憐月怒極氣虛,身體氣得發顫,連忙說道:“師兄,要訓也等你歇過來再訓吧,這次我絕不逃跑。”
銀霞垂頭愧疚地說道:“要不我把東西還回去,向溫家賠罪,再請他家來救?”
“不可!”公子夜眼神冰冷,“我與溫家的恩怨,你不要摻合。就算我死,我也絕對不會去求溫家!”
“不用你求。此事因我而起,我去求!”銀霞已然決定,起身欲走。
“你聽我說!”公子夜急忙探身抓住她,“摘星樓最貴重之物并非那些財寶,而是我從機關陣中取出的木盒。就算你把財寶還回去也是無用。而且此毒只要找到蛛女便可解了,根本不用麻煩溫家。”
銀霞回頭問道:“為何要找蛛女?”
“我中的并不是溫家機關里的毒,而是蛛女的毒。”公子夜面露不甘,“我本一直小心提防,不想最后還是著了她的道。”
停了片刻,他提起精神,微微一笑道:“不過她并沒有拿到想要之物,所以此毒她必會為我解開。”
“你沒有騙我?”銀霞滿是懷疑地看著他。
“絕對沒有!”公子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向她保證,“那木盒中物并非蛛女想要之物。她不給我解毒就無法找得到她想要之物。”
銀霞給他和季憐月各倒了杯水,問道:“那木盒中裝的是何物?”
“是《機關總笈》。”公子夜喝了口水,潤了潤喉。
“你們要找的不就是《機關總笈》?”
“《機關總笈》是我要尋之物。它本屬于喬家,但卻并非蛛女要尋之物。溫家花費了大量的人力和心思,絕對不是要保藏《機關總笈》,而應是更為重要之物。那才是蛛女想要找的。”
“會是什么?”
“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公子夜目光一寒。
銀霞不放心地道:“我看還是去求溫家。蛛女如此狠毒,你怎能還去與她做交易。”
她本對“明秀”存有好感,沒想到蛛女卻下如此毒手。欺負她或還可忍,但欺負她身邊之人,絕對不行。
公子夜道:“溫家也無人會解毒,何必去求。”
秀憐月將空杯遞還銀霞,插口道:“據我所知,蛛女是唐門棄徒。她所下之毒,唐門中人或可能解。”
“你說的可是蜀地唐門?”銀霞為他又倒來一杯水。
秀憐月點頭,“不過唐門中人一向不好打交道。溫家聲望甚高,賀壽賓客之中應有唐門中人。我勸你們還是說出實情。我與溫家公子還算有些交情,請他家公子出來周旋,當能找到唐門中人相幫。”
“不必!”公子夜斷然道。
銀霞急道:“都這樣了,你就不要再固執己見了。”
公子夜支手看她,高深莫測地笑道:“唐門中人,你不是就認識一個?”
“我怎會識得唐門中人?”銀霞奇道。想她剛來此地不久,所識之人屈指可數。
“你怎會不識?”公子夜一邊嘴角勾起,“唐婉兒不就是唐門中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