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你定要來到此處?”銀霞望著臨窗翩然而立的公子夜,不解地發問。
“難道你不覺得談論隱私需到陰暗角落,講述陰謀就該在密室竊語?”公子夜倚窗眺望,滿腔感慨,“觀賞著樓下往來的人流,你有沒有將蕓蕓眾生踩在腳下、高高在上之感?在此處談論陰謀,你會不會覺得特別地興奮?”
“這里并非密室。”銀霞毫不客氣地指出。
二人所在之處是一間名為頤東苑的茶舍二樓雅間,樓下便是觀輝城最繁華的主街。
“雖然不是密室,卻是也相差無幾。此雅間號稱本城最貴,隔音效果當然也是本城最佳。”公子夜折扇輕搖,瀟灑轉身,“重要的是,此次出游的資金還剩下不少,如果不請你到此地一游,怕是花不完了。若是連游資都未花完,怎能顯示出我請客的誠意?”
就喜歡做這種無聊的閑事。銀霞翻了翻眼睛,順著他的話道:“好了,我已經深刻地感受到你的一片赤誠。現在可以說出你的陰謀了吧?”
“不急。這里的茶點最是有名,先嘗過再說不遲。小順子!”公子夜旋身收扇,高聲喚二小進來,一口氣點了十幾種茶點小吃。
他顯然是這里的常客,不僅熟知美食,且與小二熟絡。不大會兒的功夫,小順子將一道道小吃報名送入。
公子夜對每道小吃都很有研究,細細講解并熱情地招呼銀霞享用。
銀霞剛才在街上已吃過不少零食,略嘗過幾樣后,忍不住再次催促。
公子夜不答,瞇眼品著糕點,優哉游哉地問道:“你覺得溫四此人怎樣?”
“武功不錯。”銀霞憶起溫浩武那晚施展出的劍法,實是絕美得令人過目難忘。
“你比之如何?”
“相差不少。”
銀霞有些氣餒,想了想又不服輸地說:“但若論馬上功夫,就未知鹿死誰手了。”
“言下之意是,馬上功夫你能贏得過他?”公子夜懶洋洋地睜開眼睛。
“那是自然,我從小在馬背上玩大。若論騎術,你們中原人怕是沒有幾人能及得上我。”銀霞以為他不信,邊說還邊做了個騎馬的動作。
“這我倒是相信。”公子夜點了點頭。銀霞剛揚起笑容,他卻又說,“不過你確定咱們要騎馬去溫家秘庫行竊?”
“啊?”銀霞表情僵住,片刻后垮下臉來,“那你說該怎么辦?”
“看來沒有別的辦法了。如果想進秘庫,就必須先讓溫四消失!”公子夜目光閃動,做了個狠決的手勢。
“你要干掉他?”銀霞吃了一驚。
“難道你不想?”公子夜斜睨著她,“溫家的人可曾經毫不講情面地羞辱過你。”
“話雖如此,但又沒有深仇大恨,何必要置人于死地。”銀霞心頭驟然一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難道他其實是個心狠手辣之徒,她以為的溫暖之感竟全是錯覺?
“你這么講話,可真不像是混過江湖的人。”公子夜托起下巴,研究般地凝視著她。看來初次見面之時,她所表現出對溫家的滔天怒氣,和實際所想大不一樣呢。
“我怎么沒混過江湖,我行走江湖已快兩年了。”銀霞因他的眼神越發不悅,“這跟混沒混過江湖有何關系。再怎么說溫四也是與你血脈相連的兄弟啊。”
“江湖之上,向來以血還血,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施與在我身上的,我必將百倍的報復回來!拋妻棄子毫不稀奇,兄弟相殘又算得了什么?”公子夜雙目之中異芒閃動,字字鏗鏘。
“你這叫什么話!”銀霞憤然地一拍桌子:“若是別人對你不好,你就定要百倍報復回來,那么別人對你好時,你可能夠百倍報答?如果做不到,就不要亂說這種狠話。再說了,就算你父親曾做過拋妻棄子之事,溫四又沒對你做過什么,你為何要如此對他?沒想到你竟是個心狠手辣之徒,我真是看錯了你!”
“如此說來……”公子夜忽然古怪地一笑,“你雖在江湖行走,卻被人妥善保護,故此完全不識人心險惡。”
一句話說得銀霞心中一動,內心深處的秘密被輕輕碰觸。
被迫行走江湖的這些日子,她確實被人妥善保護。每次遇險,總有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她的面前……自從高昌陷落,她的脾氣就一天比一天暴躁,心中更是滿懷憤恨。然而,雖然她恨過唐王,恨過那些忘恩負義的奸商,甚至恨起了中原人,但卻沒有動過以血還血的念頭。只因有個人跟她說過……守護比復仇更為艱難,但更值得去做。
抬起眼眸注視著他,銀霞認認真真地開口:“我來問你,就算溫莊主曾經對不起你,但他畢竟是你的父親。為了報復他,你連眼前的幸福也不再要了嗎?”
“眼前的幸福么?……”公子夜頓住,黑黑沉沉的眼中涌起波瀾。他垂下眼臉,發狠地說:“這種虛偽的幸福,不要也罷!”
銀霞皺起眉頭,思忖著要如何再勸說于他。
公子夜突然朗聲大笑。
“我說你啊,什么時候才能不誤會我呢?”他將身子往椅后一靠,指著銀霞,笑得氣喘吁吁。
銀霞被他笑得愣住,眉頭深深地瞪著他。
“我是那種喜歡殺殺打打的人嗎?”公子夜臉上浮現出一如既往的慵懶,憐惜地吹了吹手指,左右看了看,“事實上,我說的‘消失’,也只是想讓溫四從秘庫前消失啊。”
“從秘庫前消失?”銀霞不解地重復了一句。
“那是當然的吧。”見她呆呆的樣子,公子夜忍俊不禁,“只要把溫四從秘庫前調走,沒有他的看守,咱們就可以順利地進入秘庫了嘛。”
銀霞反應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憤恨地瞪著他:可惡,這家伙又在耍著她玩!
“其實今天我來找你,就是想到了把溫四從秘庫前調走的辦法。”公子夜一臉神秘地伸出根手指,“我有一文一武兩個計劃,你想先聽哪個?”
鑒于他剛才的那番江湖言論,銀霞謹慎地選擇,“文的吧。”
“文的嗎?嘖嘖,這可真不像你的作風。”公子夜滿臉惋惜,湊向前道,“我強烈推薦用‘武’的方法。”
“你到底說是不說?”銀霞不耐煩地推開他。
公子夜假裝受到重擊,順勢跌回椅中,“你應該知道溫家要為溫四選妻之事吧。”
“那又如何?”
公子夜含笑不答,對她不懷好意地擠了下眼睛。
銀霞心念一動,不禁勃然大怒,“原來你不僅要讓我去做小偷,還想讓我去當騙子!”初見之時他就提過此事,看來當初找上她,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息怒息怒。”公子夜見她揚手起身,立刻張手護臉,“當時我看你那么生氣,以為你會不擇手段地找溫家報仇。以你一人之力對戰實力強勁的溫家,還不如直接擺平溫四。我這不是為你著想嘛。你若不愿,我當然不會勉強。”
見他護頭縮身、委委屈屈的樣子,銀霞不知怎地就憶起自己曾在盛怒中打過他兩記巴掌之事。
她忍不住嘴角微揚,作勢抬手又嚇了他一下,才板起臉道:“生氣歸生氣,我才不會不擇手段。來到中原之后,像溫家這樣的我見得多了,難不成個個都要報復回去?再者說,有那么多女子參選,你怎知溫四定會對我產生興趣?”自從她見識過溫浩武的劍術之后,本對他十分欽佩。但受到公子夜的影響,卻不自覺地稱之為溫四。
“因為你與中原女子大為不同。”公子夜眼波粼粼,唇邊噙出一抺淡笑,“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如果你肯去溫家,與那些舞姬相比,定如鶴立雞群。”
“我真有如此特別?”銀霞撫了撫面頰,心中不免泛起一絲喜意。雖也曾被人夸過貌美,但從無人贊她特別。
“本公子的眼光豈會看錯。”公子夜坐直身子,搖起折扇,“事實上我猜得不錯。那一晚,溫四若是對你懷有敵意,定會一劍將你留下。結果他卻沒有,不是嗎?”
“沒有敵意也說明不了什么。”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公子夜一邊嘴角高高翹起,“我對溫四這種性格的人可是太了解啦。他若是對你沒有敵意,便是有好感。據我觀察,他對你的好感可能還不小呢……”
“以后別在我面前說這種風言風語,我不愛聽!”銀霞打斷他道。
“所以我剛才才強烈推薦用‘武’的方法啊。這個‘文’的方法當然不能用了,因為你現在已經是‘我的女人’了嘛。”公子夜似有深意地盯了她一眼。
“你說的‘武’的方法又是什么?”銀霞心中不悅,但礙于承諾又不能說他什么,只能將話轉開。
“天機不可泄露。”公子夜唇角輕揚,神秘地笑了笑,“明日上午你還來此間,我邀請你看場好戲。”
銀霞沒有再問,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的眼中似總有水波蕩漾,層層波瀾中閃動著細碎的浮光,似明似暗,變幻莫測。
這人其實也不過認識了幾天而已。他說的話總是似真似假,到底該不該繼續相信他?
公子夜換上一副嚴肅面孔,舉手保證,“真有好戲,我沒騙你。”
銀霞盯著他看了良久,才緩緩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