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對戰場的視察一直進行到了下午五點整,除了看望了接近前沿的獨立三師二線防御陣地以及后面的幾處炮兵陣地之外,還極有興趣的觀看了一會兒坦克車用鋼絲繩在從深溝里往上拉日軍一五零重炮的場景。
這一切又被何欣怡做了實況轉播。
回到南昌,謝昌云先把蔣介石送往了熊式輝公館,然后才與陳誠等由李一權帶著,來到了不遠處的江西省府接待處。
這個接待處的結構與西安的西京招待所極為相似,而且也專門是用來接待高級官員和外國人的,帶客廳的大套房有八套,現在已經被南昌警備司令部所接管。
李廷秀和王秋沒有跟去視察,提前到了這里已經把房間等都安排妥當了,一共留下了挨在一起的兩個套間和五個普通間。
由于一會兒還要參加江西省府在這里的歡迎宴會,所以謝昌云聽了李廷秀稟報的宴會安排,便與何欣怡商量了幾句,然后簡單洗了一個澡,換上了制式軍裝又來到院子里等著迎接蔣介石夫婦。
見謝昌云出了樓,正在與周至柔和黃光銳站在院子里說話的徐庭瑤便走上前道:“謝代長官,這次四戰區與日軍裝甲部隊交戰,雖然雙方出動的坦克數量只有兩百多輛,與德國對波蘭,蘇俄對芬蘭和對日本關東軍的戰役比起來規模要相差很多,但卻是一個以炮兵、坦克和飛機三者密切配合消滅裝甲集群的經典戰例,可以說是開了世界戰史之先河。想我數年前受政府委派,耗資數萬、費時三月有余,率團游歷歐美十一國考察裝甲機械戰法,深憂我國力脆弱、觀念落后,孰料幾年之后世界最先進的武器和戰術竟頻頻出自我軍后起之秀手中,讓我揚眉吐氣。謝代長官這里我不敢多打擾,晚宴之后可否能派坦克和裝甲指揮官與做些交流。”
徐庭瑤是保定軍校三期生,與張治中、白崇禧等同屆,一九三三年長城抗戰時就領授上將軍銜,赴歐美考察時為增加軍銜含量而自請降銜為中將,以后再沒有佩戴上將軍銜,其亮節實為罕見。
桂南欽州戰役之后,徐庭瑤已由三十八集團軍總司令調任裝甲兵監一職,軍銜職位雖在謝昌云之下,但謝昌云卻絲毫不敢托大,于是趕緊道:“徐總司令這話可讓晚輩無地自容了!只要徐總司令愿意,晚輩一定盡力而為。不過晚宴之后委員長和夫人可能會有召見,所以只能先安排陳緒副軍長帶人先于前輩進行交流。陳緒是陳時驥師長的親侄,理當是徐總司令的侄輩,請徐總司令盡管指教。”
徐庭瑤笑道:“原來是子厚(陳時驥字)的侄兒,四戰區果然人才輩出!那我就不客氣了!”
徐庭瑤和陳時驥同為保定三期步兵科生,因此謝昌云派陳緒前來,無疑是抬高了徐庭瑤的身份,讓徐庭瑤心里平衡了許多。
見這邊謝昌云和徐庭瑤談的熱切,周至柔便湊上前道:“謝長官,我今天仔細觀看了一下日軍戰車,從彈著點上看,很多應該是被飛機所擊毀,可是一輛坦克頂部竟能有連續幾個近百毫米左右的彈孔,這怕不是普通炸彈和機炮所為吧?沒有你的指令,光銳兄對我躲躲閃閃,就是不肯交實底。”
所為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使用火箭彈所產生的異常效果,終于還是被周至柔所發現了!
“周總司令,不是黃副總司令敷衍,只是其中涉及較高機密,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點,只能是另選場合詳細奉告。”謝昌云不著痕跡的告訴了黃光銳可以說出機載火箭彈攻擊地面目標的實情,同時也給周至柔和黃光銳都下了一個臺階。
火箭彈不是什么新鮮玩意,各主要國家均有開發,彈種甚至比廣東還要齊全和先進,無非是廣東在機載發射器和運用上走在了前面。
隨后從樓內出來的陳誠也加入了談話中,話題還是今天戰場所見的感想。
不一會兒,就見數輛黑色轎車接連駛入了接待處院內,幾個人忙排成了一排立在一邊,而李一權等數名少將以上軍官則小跑過來站在了第二排。
由于是江西省府設宴,有熊式輝夫婦在那里,謝昌云在這種場合下也是客人身份,眾將領中又有陳誠領銜,所以他就不必再往蔣介石夫婦身邊湊了,而是隔著好幾個人跟在了蔣介石夫婦的后面。
見到這種情況,蔣介石不由眉頭輕輕一皺。
這次蔣介石是為慶賀四戰區的勝利、也可以說是為了進一步拉攏謝昌云而來的,但熊式輝卻搶先一步以江西省府的名義舉行了歡迎宴會,并且騰出了自己的公館給蔣介石夫婦下榻。對這個忠心耿耿的、而且走得比較近的部下的刻意安排,蔣介石也不好直說什么。
同時蔣介石也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在場,謝昌云是不會買熊式輝這個政學系骨干的面子的,何況熊式輝還明顯帶有在自己面前壓謝昌云一頭的用意。看謝昌云現在的架勢,搞不好今天這個晚宴要出現難堪的局面了。
宋美齡同樣也是左右為難。
從感情山來說,她更愿意感受謝昌云和何欣怡陪在身邊的溫馨,同時也知丈夫來此的目的。可以前多次到南昌都是熊式輝一力張羅,已形成了一個慣例,而且熊式輝夫人與自己還是干姐妹之交。熊式輝不知主動回避,宋美齡也無法拒絕他們夫婦的盛情。
可是按謝昌云的性格,這種場合他肯定會自覺的居于陳誠之下,甚至還會把老資格的徐庭瑤與賀耀祖推在前面,如果等會兒在桌子上按這個順序排下來,今天這個宴會就沒有什么意思了!
這也是見謝昌云縮到了后面,而且根本沒有看到何欣怡的影子,蔣介石夫婦才同時發現了這個疏漏。
還是宋美齡顯示了在社交場合善于變通的才能,只見她突然停住了腳,側過身向后問道:“昌云,怎么沒有見欣怡來?快去把她叫來,等一會兒就讓她坐在我旁邊。”
謝昌云道:“夫人,我們接到的邀請是少將以上軍官出席,欣怡沒接到邀請,這會兒可能去吃飯了。不過夫人特邀,我這就讓人叫她來。”
不用謝昌云再發話,不遠處的麥德彪已經指派了一個衛士迅速離去。
以何欣怡的名氣和謝昌云的關系、以及被委員長和夫人所鐘愛的程度,居然沒在有被邀請之列?
陳誠等互相交換著不可思議的眼神,蔣介石的眉頭已經連續的皺了起來,跟在后面的四戰區將領們的臉上更是都露出了不愉之色。
一眾人簇擁著蔣介石夫婦進了擺放著六張大圓桌的宴會廳,謝昌云果然執意的把徐庭瑤推到了自己的上座,由于主桌還有年長的省參議院議長,加上蔣介石夫婦、熊式輝夫婦、陳誠,以及在宋美齡身旁給何欣怡預留的一個座位,謝昌云在十個人的坐席上幾乎排在了最末位,與蔣介石差不多是面對面。
眾人剛落座,麥德彪就從宴會廳門口走快步走進來立正道:“報告謝長官,何主任她們剛出門上街吃飯去了,李副官正在帶人尋找。”
謝昌云還沒答話,蔣介石夫婦的臉就垮了下來。
知情者心里也都道:“就這么幾分鐘的時間,何欣怡即便出去了又能走出多遠,明擺著是不會來了。這下有熱鬧看了!”
而熊式輝夫婦的臉此刻已漲得通紅。
熊式輝擺這場宴會,確實有讓謝昌云和四戰區將領當陪襯的打算,借以表示自己對把南昌等地劃入四戰區的不滿,因此根本沒有仔細安排,只給四戰區下了一個籠統的邀請,反倒是江西省府、參議院、保安司令部、省黨部和南昌市以及督察區的高級官員們一個都不漏。
雖然知道出了紕漏,但熊式輝夫婦仍覺得謝昌云看在宋美齡發話的面子上,怎么也會給圓了這個場。
可誰知謝昌云竟以牙還牙的來了這么一招,硬是不留下緩解的余地。
宋美齡本想借機把謝昌云叫到身邊,可何欣怡來不來還沒說死,于是就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陳誠等幾個有頭臉的人也知謝昌云決心攪局,于是裝聾作啞起來。
四戰區的十幾個將領入席后更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一句話不講,似乎是在出席一次軍事會議。
宴會終于在沉悶的氣氛中開始了。
首先是熊式輝致歡迎辭,然后大家為委員長夫婦的親臨干了一杯。
接著便是蔣介石講話。不過除了對江西省府的接待客套幾句之外,蔣介石的講話內容基本都是用來渲染這次勝利的重大意義,以及對先后參戰的各部官兵的嘉勉,并宣布給予有功部隊五十萬元的獎金,與熊式輝在歡迎辭中只字不提四戰區而形成了鮮明對照。
蔣介石的話剛說完,就見麥德彪又匆忙走進了宴會廳,不過這次是在李一權身旁耳語了幾句。
有蔣介石在場的情況下,各要人的隨從一般不得隨便進入,有事也必須經過蔣介石侍衛來進行轉達。但麥德彪隨謝昌云出入蔣介石府邸多次,與蔣介石的侍衛們都混熟了,而且蔣介石在廣州、廣西以及這次到南昌,謝昌云的衛隊都是與蔣介石的侍衛一起擔任內衛,連蔣介石對麥德彪等都很熟悉,所以麥德彪也就自然的有了自由出入的特權。
從這點上可以看出,雖然蔣介石與謝昌云在政治上的觀點有所不一致,但在安全上和交往中的彼此信任程度還是不同一般。
李一權聽了麥德彪的話之后,臉色頓時嚴峻起來,立刻起身走到謝昌云身邊道:“剛接到前線報告,永修方向日軍在十五分鐘之前向我軍防線進行了猛烈炮擊,似有向我軍前沿發動進攻的跡象。”
“哦!”謝昌云站起身道:“委員長,夫人,實在對不起,我可能要離席了!”
“日軍要進攻?哄外行去吧!日軍被你們打得丟盔棄甲,連寶貝的重炮都丟棄了,恨不得和你們劃一道楚河漢界,怎么可能在夜間發動進攻?這只不過是想給熊式輝進一步難堪的一個借口罷了!”蔣介石心里明鏡似的。
但謝昌云自上桌以來除喝了兩杯酒之外,連筷子都沒都沒動,四戰區的那些將領也是一般的摸樣,看這架勢到宴會散場滿桌的菜都會原封不動,中間還不知會鬧出什么不愉快來。
事已至此,于是蔣介石便道:“這個,這個,前方軍情干系重大,昌云、一權,你們就趕緊處理去吧!有何重要情況及時向我通報一聲。”
“是!聽我命令,全體起立!”謝昌云一聲令下,四戰區的十幾位將領齊刷刷的站了起來。
“舉杯!向委員長和夫人敬酒一杯!干杯!”謝昌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委員長,夫人,各位,我先告辭了!”隨著謝昌云的轉身離去,四戰區的十幾名將領頃刻間走得一干二凈。
陳誠這時才端著酒杯站起來打起了圓場,“熊主席,九戰區之前駐防在此多蒙江西地方關照,我借花獻佛敬各位一杯!”
“理當!理當!辭修請!”一杯酒下肚,熊式輝只覺得滿嘴都是苦辣。
謝昌云自己掏錢叫來兩桌酒菜,正與眾將領在警備司令部杯盞交錯時,熊式輝卻在公館中接受著蔣介石的斥責。
“天翼(熊式輝字),我視你平日處事穩重,今日卻為何如此荒謬?我已經數次和你談過,除了昌云之外,無人可保南昌和浙贛要脈,將南昌九江兩督察區劃入四戰區理是從大局考慮。可你卻心態不端、有失氣度,實在是令我感到失望。你不要以為昌云今天所做是年少氣盛、一時沖動。他可以拿這個向我和夫人解釋,但實則是要當著我的面給你們江西官員一個下馬威,你覺得又能把他如何?我不能,抗戰我還要靠昌云來打;你更不能,你根本就沒有和他對抗的實力。你也不要覺得昌云不好交道,你看看辭修、月祥(徐庭瑤)、貴嚴(賀耀祖),那一個不是被昌云以禮相待。本來還想讓你擔任軍事參議院副院長兼軍事代表團團長,赴美英為我國進一步爭取軍事援助,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只要昌云稍設障礙,你即使去了也是空手而歸。你這兩天就抓緊收拾一下,到重慶去暫且就任軍事參議院的職務,后續我再給你考慮適當的實職。”
熊式輝道:“這次是我考慮欠妥,委員長訓斥的應該。可是江西省府主席由誰來接人呢?”
蔣介石道:“如果沒有你今天這個鬧劇,省府主席一職我怎么安排昌云也不會有異議。可是現在就不一樣了,如果我再直接安排一個人過來,必會有人聯想你今天的行為是我所授意。所以這個人選只能交給四戰區來提名了,你先把省府政務移交給民政廳長吧!”
熊式輝萬沒料到自己的一念狹隘,竟然壞了蔣介石的大事,于是惶恐不安的道:“委員長,是我處事不周,還請委員長處罰!”
蔣介石道:“處罰就免了,也不能因遷就昌云而拿你問罪,反而傷了我黨同志之心。明天我再找昌云談談,希望他能不計前嫌做些退讓。明天我以軍務為主,你還是暫且回避一下。夫人很看重昌云,視昌云如子侄,她那里你還是抽時間做些解釋為好。”
熊式輝知道這是蔣介石在下逐客令了,同時也清楚了謝昌云在蔣介石夫婦面前的分量,于是便懷著后悔不已的心情退出了書房。
想想自己一貫緊隨蔣介石,但在蔣介石夫婦面前還要唯唯諾諾。而謝昌云在蔣介石夫婦面前卻是腰桿挺直,反倒被恩寵有加,甚至稍微鬧一下就可以影響蔣介石的決策。陳誠等對謝昌云的態度也同出一轍。看來還是實力決定一切呀!
熊式輝終于想通了其中差距所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