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雪似乎比往回都要更持久一些,連續下了好幾天都不見停,厚厚的積雪淹沒了道路,縱使人們跟在屁股后頭收拾,也趕不上老天爺作妖來的快。閆寶書在那天之后還真被完四寧帶了他家里,完四寧的母親把完四寧以前穿過的衣服都翻了出來,合著身的比劃著,但凡閆寶書能上身的全都給打好包了,現如今閆寶書身上這套比較厚實的棉衣,那都是撿完四寧的。
這個時候一家一個孩子的太少了,完四寧家就他一個,所以條件上相對好了許多,至于陸向北家那是個例外,誰讓他攤上了個有能力的爹呢。陸建軍現如今是廠礦大院煤質科的科長,這往后一旦走的順風順水了,更高的位置還不是說來就來的事兒嗎。
自從閆寶書從完四寧家卷走了這么多衣服之后,完四寧又跟失蹤了一樣,很久沒都沒出現過了,神龍見首不見尾,這功夫可真是練到家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閆寶書在十二月底的最后幾天里,竟然收到了陸向北來的書信,他興奮不已,坐在文工團的后臺臺階上就拆了信,打開一看,最上面畫著一個其丑無比的笑臉,旁邊還配了一句話,“小樣的,想我了沒?”
閆寶書當然想了,想他想的都要發瘋了,如果陸向北再不回信,他真有點想要去遼寧找他了。
閆寶書喜極而泣,眼中含淚的正準備往下看,突然有人從后臺喊了一聲,“閆寶書在嗎,閆寶書在嗎,團長讓你去他辦公室,聽到了請回答。”
閆寶書連忙收起陸向北的來信塞進了褲兜了,隨即用衣袖擦了下眼睛,“啊,來了來了?!遍Z寶書也不知這個時候佟建華找他干嘛,來到辦公室門口敲了門,“團長,我是閆寶書?!?
“寶書啊,快進來吧?!?
閆寶書推門而入,發現屋里還坐著一個穿著深綠色軍裝的人,“團長,您找我啊?!?
“啊,是找你,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佟建華給閆寶書引薦了那位坐姿正派一絲不茍的男人,“這位是遼寧省軍工藝術團的宋團長?!闭f著,佟建華又沖宋國元介紹起了閆寶書,“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閆寶書小同志,這孩子可是非常有靈性的,這次去遼寧還請宋團長多為照顧。”
宋國元仔細打量著閆寶書,滿意的點了頭,“嗯,看樣子是個苗子?!?
閆寶書聽的云里霧里的,“團長,這是……”
“沒啥,就是咱們團里要派三個人過去學習,你不是上次上海沒去成嗎,我就想著這回就讓你去吧?!?
閆寶書這回肯定要去必須要去,他興奮不已的說:“團長,謝謝您,也謝謝組織上對我的信任?!闭f完,閆寶書動作流利地沖宋國元敬了個禮,“也謝謝宋團長對我的賞識。”
宋國元大笑,“老佟啊,你這徒弟可是個有膽識的?!?
佟建華臉上有光,“哦對了,我跟組織上也申請了,你可以帶著寶龍去,不過費用啥的可就得自己負責了。”
這對于閆寶書來說也是件天大的好事兒,“謝謝團長,我會想辦法的。”
“那行了,沒啥事你就先去忙吧,具體出發時間我會通知你的?!?
“是,團長。”
閆寶書立正轉身,大步走……待出了佟建華辦公室那一刻,他幾乎想要興奮的跳起來歡呼,也不知今兒是走了什么好運,竟然喜事連連。閆寶書回到了后臺,從兜里掏出了陸向北的信,一個字一個字的看著,原來陸向北這么長時間沒有回信,竟然是有任務離開了遼寧。
閆寶書看完了信后,小心翼翼的將新建疊好塞進了信封里,這些信他都要留下來,等到自己老的時候再拿出來看,這些信不止是他和陸向北的感情聯絡,更是他的青春,他的愛情,他的一輩子。
閆寶書再次得到了出去學習的機會,雖說這是組織上給予他的信任,更是佟建華對他的肯定,然而就是因為每次有著這樣待遇的人中都有“閆寶書”這個名字,慢慢地,就有些人看不慣閆寶書了。
閆寶書自己對這些人是視而不見的,愛說什么愛干什么都隨著他們去,他要等待的只是去遼寧的那天的到來。終于,出發去遼寧的日子定了下來,十二月底,也就是正好銜接跨年。中國新年講究的是農歷,于是閆寶書就合計著這回去遼寧能不能耗到陸向北放假,跟著他一起回家過年,迎接一九七三的到來。
老閆家在得知了兩個兒子都要出去學習的消息時高興的都炸了廟,喜上加喜的事情就是閆寶福的瓦匠得到了升級,月薪從十六元升到了二十六元,足足漲了十塊錢。金桂琴現在走在胡同里那都是挺直了腰板,覺著臉上那叫一個有光。為此,金桂琴大出血了一回,去食雜店買了豬肉,當天夜里一家人在炕桌上吃了一頓油星十足的豬肉燉粉條。
十二月的二十二號,距離出發遼寧只有兩天的時間了,閆寶書和閆寶龍的行李都被卷好了,就等著大后天踏上火車,結果就是在出發的前一天里,一個重大事件幾乎傳遍了街頭巷尾。
閆寶書那會兒正坐在文工團里工作,聽到外面敲鑼打鼓的聲音還以為發生了什么好事兒。閆寶書來到窗前推開窗戶,盡管這時已經不下雪了,但冷風卻吹得人臉上生疼,仿佛刀子一般的刮過。閆寶書雙手在臉上揉了揉,正巧幾個人從窗戶根底下跑過,他攔住了其中一人,問道:“哎哥們兒,這是咋了,有啥好事兒啊?”
那哥們兒也是個熱乎人,笑道:“啥好事兒啊,是生產大隊那邊召開了批-斗大會?!?
閆寶書驚訝道:“批誰???”
“聽說這回有不少人倒了,不過都不是啥好人,哦對了,我可聽說了,還有一群□□崽子,好事兒不干竟然干起了投機倒把的勾當,連人帶糧食全都給帶走了,那叫一個溜干凈?!?
閆寶書心里咯噔一聲,下意識地聯想到了許久未曾露面的完四寧和顧軍身上。閆寶書醒了醒神,和那人道謝:“謝了啊,你這是要去看熱鬧?”
“可不嗎。”
閆寶書干笑道:“那你快去吧?!遍Z寶書內心是慌亂的,他關上窗戶趕忙換了衣服,出門時正巧碰上了閆寶龍和另外兩個工友,“哥,你這是要干啥去?”
“哥有事兒,晚上下班自己回家啊?!遍Z寶書拿起衣服就往外跑,一路上的人那叫一個多,全都是趕往生產大隊去看熱鬧的。閆寶書左躲右閃的繞著人群,總算擠進了生產大隊,透過人群,閆寶書看到了李隊長,還有其余的幾個領導干部都坐在上頭,一個個老臉拉的陰沉,時不時的還嚼上一根煙來表示自己的憤怒。
閆寶書隱匿在人群中等待著,大概又過了將近二十分鐘,批=斗大會正式拉開了序幕,只聽上頭有人吆喝了一聲,“都給我帶出來”之后,一旁的屋門打開了,一群人排著隊慢慢悠悠的走了出來,閆寶書挨個的看挨個的瞅,最終……他在這些人找尋到了完四寧的身影。
閆寶書蒙了,他猛地推開面前的人往前挪了幾步,而此時完四寧似乎是看到了他,竟然朝著他不停地擠眉弄眼,大概意思是示意他不要過來。閆寶書瞪大了眼睛,想要用眼神告訴他,我怎么可能坐視不管,結果完四寧卻像是沒收到信息一樣,一扭頭就不再看閆寶書了。
閆寶書心急如焚,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到了顧軍,當他把整條隊伍都看下來時,竟然沒有發現顧軍的身影,閆寶書松了口氣,想來應該是顧軍跑掉了,可是……閆寶書實在無法想象,完四寧這樣一個機靈的人怎么會被逮到的?又是如何被逮到的呢?
“這些人都是什么?”
“不是人?!?
“那是什么?”
“人渣,畜生?!?
上面與群眾形成了互動,言語難聽的指責著掛了牌子的這些人,閆寶書聽到這些話被安到了完四寧身上,心里那叫一個不是滋味,他真的很想站出來,大聲的告訴人們,我是他的同伙,你們把我也抓了吧。
閆寶書猶豫不決之際,他竟然看到了完四寧的笑臉,似乎對這件事并不怎么在意,他吊兒郎當的往那一站,臉皮厚的仿佛有了城墻一般厚??烧l又能知道,完四寧這么傲氣的風骨怎能受得了如此大的侮辱?
閆寶書和完四寧雖沒有拜把子,也沒有過任何誓言,但有福同享有難你當的想法卻充斥在閆寶書的腦海當中。閆寶書真的很想不顧一切的沖上去,可他不能這么做,如果他也折進去了,那么誰又能幫助完四寧脫身呢?
閆寶書的眼眶濕了,在別人還沒有發現時他趕忙用衣袖擦了下眼睛,抬起頭時,他看到完四寧轉過頭來,兩個人的視線碰撞在一起,下一秒完四寧露出了那個閆寶書認為最發自內心的笑容,嘴角歪的上揚,帥氣中充滿了陽光。
閆寶書淚崩了,他咬緊牙關站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