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深圳不在是一個小漁村,這里擁有著優越的地理位置,在國家的開放政策以及便利的交通,經濟得到了迅猛的發展,于是,深圳于一九七九年設立為市,八零年建經濟特區,從此,這個地方將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成為了不少人魂牽夢繞想要一探究竟的地方。
八零年的春天,閆寶書和完四寧已經在上海待了有兩三個月了,他們租住在一個二十五平米不到的小屋里,這家的房主并非是純正的上海人,聽說以前上過戰場,還殺死過好幾個日本鬼子,臨老了,腿腳也有些不利索了,但他為人古道熱腸,緊緊收了他們十塊錢的房租費。
四月中旬,上海的天氣間暖了,由于房間太小,閆寶書養成了無煙不能舒坦的地方,為了防止屋子里煙霧繚繞,他只能開了窗戶,坐在屋子里僅有的一張小桌子上寫著東西。日記,仿佛是老天賞賜給這個年代的人們的一種特別禮物,或許這也是一種習慣,閆寶書在離開家這么久以來,漸漸地養成了習慣,他開始寫日記。
不過,與其說這是日記,不如說更像是散文。這個年代有文化的人都喜歡寫一些辭藻華美的句子,優雅而又動人,也有一些喜歡劍走偏鋒,寫一些陰暗面的東西出來。閆寶書這純粹是瞎寫著玩,并沒有出書當作家的打算。
閆寶書看著窗外小巷子里的場景,對面窗戶前掛著的衣繩上晾曬著剛洗過的衣衫,行人走小巷中走過,操著閆寶書聽不懂的上海方言,偶然間,一個漂亮的姑娘穿著波點裙子從窗前經過,閆寶書抬起頭與她對視,彼此間微微一笑,這大概就是一面之緣。
閆寶書再次低下頭,寫的正入神之際,房屋門被推開了,完四寧走了進來,興奮至極的說:“寶書,你瞅瞅我弄啥來了?!?
閆寶書回過身,竟然看到完四寧的臉上掛著個□□鏡,身上的花襯衣雖然鮮艷,卻意外的配他,褲子是閆寶書從家里來之前,特意讓靜兒和嫂子幫忙裁剪制作的。喇叭褲,也正是這個時候流行的,像上海這樣的大城市,不要太受年輕人們的喜歡。
閆寶書知道完四寧弄回來的是□□鏡,只因為上個月他陰差陽錯的了一部電影,《大西洋底來的人》。這部電影是1977年由nbc出品的,其中老麥帶著□□鏡的形象,亦不知迷倒了多少中國人。
完四寧就是深受感染的人之一,他此時興奮的異常,站在狹小的房間里擺著和老麥一樣的酷酷的造型,“寶書,我這樣好不看?精神不?帶勁兒不?!?
閆寶書笑不可支,“還行,就是著腦袋吧,我得給你捯飭捯飭?!?
“咋捯飭???”完四寧走過來,“你是不知道,就你這喇叭褲做的,不比百貨里賣的差,就是料子不咋地。”
閆寶書笑道:“不急,往后有機會穿好的,哦對了……你這腦袋就不想弄個飛機頭?”
“啥是飛機頭?”
“找個機會,我給你弄。”
“那你不弄???”
“我就不必了,畢竟我喜歡返璞歸真。”閆寶書也不是不想弄,只是他駕馭不了這個發型,就算在流行,他也不想弄。所以他寧愿留著平頭寸頭,也不想搞個飛機頭。不過,閆寶書還是在審美上小小的追求了一把,也就是穿了自己做的喇叭褲。
喇叭褲的要求就是褲腳開的越大越好,不過也要講究形狀,做的過分了,就是闊腿褲了。除此之外,這個時候男士皮鞋也都流行起來了,尤其是“三節頭”的,鞋釘越多越好,鞋尖越尖越好,甭管舒服不舒服。不過,一雙高檔的男士皮鞋還是非常難買到的,畢竟需要外匯券。
“哎,那都聽你的?!蓖晁膶幐吲d了一陣子,隨即臉色就不那么高興了,他深嘆了一口氣,“寶書,咱兩來這兒的目的到底是啥?”
閆寶書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說:“過來長長見識,回去好吹牛逼啊?!遍Z寶書的確是這么打算的,也不怕和完四寧實話實說。不過完四寧既然已經開始擔心了,那就證明他已經開始擔心錢的問題了。
閆寶書安慰他說:“不用擔心,手頭還些錢,除此之外我能掙到外快?!?
“啥外快?”
“這不就是嗎?!遍Z寶書指了指手上的日記本,“寫了東西,找個時間郵到報社,如果能出刊,咱們就有錢拿了?!?
“哈哈哈哈,還是你小子有才兒,換了我可不行?!?
閆寶書無奈地搖了搖頭,“那你在北京那么久,是怎么活下來的?”
“哈哈哈,瞎胡混唄。”
“行了,你也別想著瞎胡混了,等我寫完這點,咱兩出去轉轉。”說完,閆寶書轉過身開始認真的寫他的手稿。閆寶書的確沒有想過當作家,不過出門在外能掙一個子兒也好過于太節省。
閆寶書在沒有了完四寧的打擾之后,他開始悶頭創作,一個小時候他終于收工,卷起手稿揣進兜里,帶著完四寧出了門。閆寶書和完四寧在街上轉了一會兒后去了趟郵局,把手稿郵出去后就找地方吃去了。
在上海待著的這段時間,閆寶書除了寫日子以外,更多的時間是帶著完四寧去各個百貨公司轉悠,畢竟他能夠記住的流行趨勢不多,他需要在這里進行實地考察,一邊欣賞這個年代的美,一邊記下樣子,晚上回家就按照記憶畫出圖紙。
閆寶書可沒打算久留上海,所以他盡可能的把考察工作做好,做細。而這天閆寶書剛好和完四寧再次來到百貨公司,兩個人這才剛進門,迎面就被一個蓬頭垢面的丫頭給撞了個正著。閆寶書走在前頭,所以被撞的有些疼,他彎腰捂著肚子,看了眼已經倒在地上的姑娘說,“姑娘,你沒事兒吧?”
那姑娘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抬起頭剛要和閆寶書道歉,話卻說不出口了。
閆寶書見她欲言又止,忍不住地打量了她幾眼,這不看還好,一看還真就嚇一跳。完四寧或許不認識她,但閆寶書卻非常有印象,“你……你不是……”
“你認錯人了?!惫媚锇瓮染妥撸瑳]走出幾步閆寶書就已經和完四寧追了上來,兩個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完四寧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心想這姑娘誰?。?
“你們想干嘛?再不讓開我喊人了啊。”
閆寶書連忙抬起雙手,“你知道的,我們并無惡意,咱們認識的對嗎?我想我應該沒有認錯?!遍Z寶書對這個姑娘還是有些印象的,但卻因為時間長久已經忘記了她叫什么,沒想到這么多年了,她竟然來了上海。
“我都說了……”
“我知道我沒有認錯人了?!遍Z寶書斬釘截鐵道:“你怎么來上海了?”
那姑娘見閆寶書真的認出了她,便打消了離開的念頭,她慢絲條理地整理了衣服,又用手撩起了散亂的頭發掖到了耳后,盡管多年之后,她已經二十六了,但就長相來說,還是少女的模樣。
閆寶書松了口氣,“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好歹是老鄉,找個地方吧?!?
“行,你找地方吧。”
閆寶書帶著一臉茫然的完四寧走前前頭,后頭跟著個姑娘,完四寧十分好奇,小聲問道:“這姑娘誰???”
閆寶書笑了笑,“她看起來像個姑娘,可年齡上來算,咱得管她叫姐?!?
“哈?不她到底是誰???”
閆寶書嘆了口氣,“她叫什么我忘記了?!遍Z寶書因為她的出現勾起了曾經的回憶,當年的高百川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勞動改造了,這個因為庇護高百川的女人被廠礦開除,之后就失去了蹤影,萬萬沒想到,他能在這里見到她。
完四寧聽完了過去的事情,不禁嘆了口氣,“這女人也是夠傻的,高百川那種腳踏兩條船的人渣怎么能護著?”
閆寶書搖了搖頭,“高百川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裝相的功夫一流,別說她當時是個情竇初開的姑娘,就是廠礦大院里多少老爺們不也都被他騙的團團轉嗎。”閆寶書惋惜道:“看樣子她過的不太好,當年她沖出來是我所料未及的,雖說她是心甘情愿的,可我特想知道,她現在后悔嗎,如果她后悔……”
“你想怎么著?”完四寧看著他。
閆寶書微微一笑,“到時候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