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桂富腦子里“嗡嗡”亂想到的,除了錢,大量的錢花出去之外,便是悲憤地想到:
全家兄弟姐姐四個人,大哥已經結婚分家了,生活能夠獨立。大姐二姐嫁人了,他們三個都在社會上有了自已的位置,至少能混碗飽飯吃。只有自已還在念書,還不知道能不能念出去。
雖然他一直在吹噓自已備考很有信心,其實里面有多少水份他自已心里清楚。
高考還沒有來臨前,那些他營造的幻像編織的美好世界,可以暫時蒙蔽一下家里,讓家人對自已予求予取。
但母親的病,象一只無情的大手,一下子捏碎了他營造的所有美好幻境。
無情的現實是,一旦家里的錢花完了,最大的受害者便是自已。
以后萬一考上大學也需要錢,考不上大學找條出路也要錢。年紀都20多歲了,同村的男青年這么大的都當爸爸了,有的還準備有第二個孩子了。接下來還要面臨婚娶的現實問題……
這些也都是錢啊!
劉桂富楞了半晌,腦子一下子懵了,連馬上就要上課也忘了,手里拿著那張紙,呆呆地在姐姐家里的客廳坐著,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桌上放了一盒姐夫抽的友誼煙,劉桂富下意識地抽出一支,“嚓”地點上火,抽了起來。
抽煙、喝酒,這些在大興一中五年,他早就暗地里學會了,只是回家還不敢光明正大地抽煙喝酒罷了。
黃文江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但迷糊一覺醒來,他聽到樓下“喀答”一聲,門有響動的聲音,不禁吃了一驚,他記得妻子劉桂玉去市里了,那門是誰在動呢?
黃文江趕緊翻身下床,跑到一樓一看,門關得好好的,但客廳里有股煙味,煙灰缸里,還有一只被人狠狠掐滅的煙頭。
黃文江這才想起,原來下午的時候小舅子過來拿復習資料,只是他沒想到劉桂富會坐了那么久才走,看看墻上的時鐘,已經快三點了。黃文江想起還要上班,趕緊手忙腳亂地套上衣褲就出門了。
在云杭醫院里的一家人哭成一團,哭聲也驚動了一位值班醫生,他走過走廊一看這情形心里就明白了。
作為這種醫院的醫生,這樣的情形他可是看太多了。開始時還會陪著掬一捧同情之淚,但架不住天天看,他的心里也開始麻木起來。
“哎,你們,別在這里哭了,吵到別的患者休息了。”
醫生還是比較好心地,小心提醒趙菲他們。
“啊,對不起啊醫生,一時情緒激動,給您添麻煩了。”
趙菲趕緊道歉。
醫生看他們一家人相互扶持著走開,這時他眼角瞥到椅子上放著一張片子,看來是這家人拉下的,趕緊拿了片子追上去,出于職業習慣,邊走他還邊瞅了眼片子:
“你們等等,片子拉了!是你們的吧?”
趙民生他們止住腳步,其實被醫生喊了一下說別吵到別人,他們也迷糊了,不知不覺就往醫院外面走去。
但當醫生一追上來,趙民生又清醒了,這是怎么了,還沒給醫生診治了,哪能走啊?
趙民生接過片子,連連對這位好心的醫生致謝:
“謝謝你啊,醫生,太那個,都忘了。”
他的意思是說情緒太激動了,把東西都拉了。
誰知道這醫生聽他這么說,不由也跟著笑道:
“是啊,喜極而泣,我要是你們,也會高興都忘乎所以。”
作為這一科的醫生,最經常看到的是病人和家屬悲傷的臉,難得能看到反轉的喜事,所以他也發自內心地高興,便多說了幾句。
“什么?喜極而泣?醫生,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趙菲耳朵可尖了,她聽到這個成語,覺得如果是壞事的話,醫生不會放在這個場合刺激病人和家屬吧?
“是啊,這個片子顯示拍片人十分健康,只是喉頭有些炎癥,吃些消炎藥就好了。”
醫生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片子,肯定地說。
趙菲一眼看到他胸前掛的銘牌,寫著消化道內科主治醫生:陳廣標的字樣。
既然是主治醫生,肯定是權威無疑。
“不對呀醫生,我們在縣里拍片,大夫說疑似食道癌,要我們到市里做進一步檢查,怎么會沒事呢?”
也許這個消息太驚人地利好了,以至于一直盼著好消息的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哦?有這回事?那你把縣里的片子給我看看。”
陳醫生一聽也覺得蹊蹺,如果市里和縣里的結論有差距,那還是正常現象,縣里的醫學水平到底不如市里,經常會出些一些小差錯,這是難免的。
但是要說到縣里和市里的結論完全相反,那簡直是不可能的,差太多了吧?
一家人都止住了哭泣,趙民生難以置信地從包里掏出縣里的片子,遞給眼前的醫生,并且還眼巴巴地看著他。
“嗯,從縣里的片子來看,確實這里有一個疑似物。來,到我辦公室,咱們再做些檢查。”
陳醫生的話,把剛有一絲希望的大家的心情又推入了谷底,唉,說來說去,還是有“東西”,劉桂玉心里暗想。
但趙菲一點也不放棄希望,她想:市里的片子怎么可能出錯呢?不說別的,光說拍片的程序都比縣里多了一道,看起來更加嚴謹科學。
大家跟著陳醫生到了他走廊盡頭的辦公室,陳醫生讓吳秀蓮坐下,張開嘴,檢查了口腔,接著又做了一系列的醫學檢查。
最后,陳醫生拿起兩地拍的片子反復地看了看,但臉上的神色一直是沉吟不決。
“陳醫生,到底我有沒有病?你給個痛快,我都做好心理準備了。”
吳秀蓮看陳醫生這樣,顯然沒法子做出判斷,不禁開口道。
一家人能象剛才那樣,異口同聲地支持她,她就覺得十分滿足了,反正,她也下了必死的決心,不能耗盡孩子們的家財,這也算是她為這個大家庭最后做的一點貢獻吧。
既然決心已下,此時聽醫生的結論,就象聽末日最后的審判,只是知道一個結果而已。
“我可以確信從市里拍的片子顯示,您是十分健康的,除了剛才說的咽炎之外,沒有其它不好的地方。咽炎的癥狀呢,就是有異物感,吞吃的時候會覺得難受,有時候也會讓患者誤以為食道部位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但是從縣里拍的片子來說,病人的確是有問題,你看這個圓形的地方,顯示是一塊陰影,按正常的來講,如果我們這拍的片子也在同樣部位顯示出這個,就可以確診為早期食道癌了。”
陳醫生臉上也十分困惑,他還沒遇到過這種事情呢!
趙菲看著兩個片子,認真地對比了一下,的確,縣里拍的片子,顯示陰影的地方也很明確。
一時間,舉室無語,大家也搞不清楚這到底是什么狀況。
趙菲無意中掃了一眼外婆胸前的部位,咦,她腦中似乎有道靈光一閃。
剛才自已想什么來著了?
對了,市里拍片子比縣里嚴謹……
“外婆,你早上在縣里拍片時,有沒有脫衣服?”
趙菲忽然開口問道。
“脫衣服?沒有啊,我就這么進去拍了。”
吳秀蓮楞了下神,回憶了下,畢竟是早上發生的事情,她記得很清楚,便肯定地回答道。
“沒脫衣服嗎?那你剛才在我們醫院這拍有脫衣服嗎?”
陳醫生似乎也抓到了事情的關鍵,精神陡然一振。
“有啊,我還在想市里真是麻煩,拍個片子還要換醫院的衣服。縣里就爽快多了,人進去拍了就出來。”
吳秀蓮訥訥地道,不知道個中有什么深遠的意味,但看外孫女和陳醫生的表情都十分興奮的樣子。
“這就對了,陳醫生,你看,我外婆在縣里拍片沒換衣服,這個部位,正好是鈕扣的部位,會不會是鈕扣擋在這里,造成了這位部位形成陰影狀?”
趙菲比劃著指著外婆胸前的盤扣。
“嗯,這個陰影的大小和鈕扣是一樣的。請問一下,你這鈕扣里包的是什么材料?”
陳醫生眼睛也亮了,仔細一比,縣里片子拍的陰影部位,真的是和吳秀蓮的鈕扣一樣大小。
“這盤扣是我自已加工縫的,里面包的是金屬扣,在鎮上買的,因為和衣服布料顏色不搭,所以我外面用布包了,自已縫的。”
“這就對了,X光射線是不能穿透金屬的。所以你沒換成醫院的衣服,就在這里形成了一個陰影投射。”
陳醫生總算得出了答案,心里也十分高興。
“啊?是這個扣子害的?”
大家的神色都為之舒展,臉上的表情還真地象陳醫生剛才說的那樣,喜極而泣了。
“嗯,我估計縣里的醫生也不是不嚴謹,主要是他看到你的衣服是盤扣,以為是純布料的,所以才沒讓你換衣服,失誤就是這樣造成了。”
陳醫生擔心這家人會去找縣里的麻煩,便為自已的同行說了幾句解釋的話。
這個解釋顯然被接受了,吳秀蓮懊惱地道:
“哎,都怪我老太婆多事,不穿這件衣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