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如意算盤
如意銀樓上下兩層,外面建的飛檐翹角,雕梁畫棟,四扇雕花門洞開,迎著八方來客,極為氣派。進去后,更覺裝修陳設金碧輝煌,奢華大氣,連帶著柜臺上陳列的金銀首飾、珠寶玉器,瞧著也比別人家的成色好了幾分。
威遠侯夫婦這樣的身份,剛進了一樓,便已被眼尖的掌柜親自引著上了二樓。二樓的裝修又與一樓全然不同。雖是室內,當中卻矗著一座半人高的怪石堆疊的假山,假山上竟還有流水潺潺。大廳里處處擺滿鮮花果盤,滿室花香襲人。墻上掛了不少山水字畫,其中不少都是名家真跡,顯得極為風雅。
威遠侯夫婦一行,被引入一間格外雅致的貴客室歇息。秦芳靠窗坐了,呷了一口掌柜命人沏的上好龍井茶,心里思量著,該怎么整治這個不要臉的霍志賢。竟敢在她面前,當街直勾勾盯著美貌女孩兒看,也太不將她放在眼里!
他那個老不死的娘,或者說,她那老不死的婆婆,平日里已然對她多有輕蔑。她日日憋著一股火氣,正愁沒地方發作,他卻偏還在這時候招惹她!
霍志賢不耐煩來這種地方,坐下后,一口茶也沒喝,只是蹙眉道:“讓他們將首飾送去府里供你挑選,豈不更好?好端端的侯夫人,來這種地方拋頭露面,像什么樣子?”
這話說的也忒重了,就差明著指責秦芳耐不住寂寞,只怕不是個守得住婦道的人。紫苑和綠萍聞言皆是心驚肉跳,垂眉斂目,大氣也不敢出。
秦芳心知他是不耐煩陪她出來選首飾,這才搬出大道理和規矩來壓她。雖心中生氣,面上卻沒有絲毫顯露。她螓首微微一笑,嬌嗔道:“侯爺,您又取笑人了,不是您早就答應了說要來么?”
霍志賢外表出眾,實際卻是個好色之徒,絲毫禁不得誘惑,登時便給這如花笑顏迷得忘了不耐煩,但又一時沒想起來自己答應過這事:“哦?我有說過么?”
秦芳氣急,卻依舊甜笑著提醒他:“那日,如意銀樓的人送了幾十件首飾到府里來供女眷挑選。我看都是頂頂好的東西,一件也沒舍得要。侯爺您從衙門回來后,知道了這件事,親口說,若有機會,要帶我來如意銀樓自己挑。”
霍志賢早將這隨口哄新婚嬌妻的話忘了,經秦芳提醒,多少有了那么些印象:“如此說來,倒是我的不是,竟將如此重要的事忘了。”
秦芳又微微嘟嘴,面上添了幾分委屈:“侯爺平日里一心忙著公事,哪里記得這些許小事。反倒是我,得了您一句話,便高興得什么似的,眼巴巴的盼著侯爺能帶我來。今日說好了回娘家,難得侯爺有空陪我回去,又恰好路過此地,是以,我便想進來瞧瞧。”
霍志賢被她這樣子迷得心旌搖動:“那咱們今日便好生瞧瞧,定要買一件稱心如意的首飾。”
秦芳握著霍志賢的手,撒嬌道:“一件可不成,侯爺您錯怪我,今日,可得大方些,多給我買幾件首飾才好。”
霍志賢被這生得美麗動人的小嬌妻迷得神魂顛倒:“都依夫人。”
兩人正說著,如意銀樓的女伙計已經來到雅室外面,叩首求見。秦芳便命人進來。
兩個女伙計手里各捧著一個托盤,躬身來到秦芳面前,請秦芳挑選稱心如意的首飾。只見那紅色絨布上,各色珠寶首飾熠熠生輝,每一件都是上等的好貨色。
秦芳拿起一件赤金嵌寶臂釧瞧了瞧,卻又放下了。接著,又拿起一件鑲東珠瓔珞圈瞧了瞧,又放下了。
“這對羊脂白玉的玉牌倒也不錯。”秦芳又拿起一塊質地溫潤的羊脂白玉牌摩挲了幾下。戴到自己頸前,真是極合適的。
珠寶首飾對男人的吸引力,可遠遠不如對女人的吸引力。霍志賢的耐心很快又耗光了:“那就要這個玉牌?”
秦芳又撅起了小嘴,歪著頭道:“侯爺,您急什么?咱們自然是要挑頂頂好的首飾,才能不失了侯府的體面。”又對其中一個女伙計道,“這盤先放下,你再另選幾樣更好的來。”
那女伙計依言退下。不一會兒,又捧了個托盤進來。秦芳依舊是摸摸這個,瞧瞧那個,不說要,也不說不要。只是又讓女伙計放下托盤,再去取別的首飾來。
如此三五次后,霍志賢的耐性已經徹底用盡,但也不好在外面對夫人發火,只是提醒道:“夫人,莫誤了時辰,咱們還要拜見岳父大人呢。”
秦芳醒悟道:“呀,瞧我糊涂的,這等事竟還要侯爺提醒,真是該打,咱們是該走了。”秦芳說完,又對那兩個女伙計道,“將我剛才細細瞧看過的幾件,全都裝了,本夫人都要了。”又對綠萍道,“今兒侯爺大方,咱們也不能給她丟人,賞她們每人二兩銀子。”
女伙計聞言,連忙跪地磕頭,謝侯夫人厚賞。
“你……你當真將看過的都要了?”霍志賢沒想到秦芳竟如此貪心!威遠侯府雖然進項不少,但花項也大,哪里經得起她如此大手大腳的花錢?她方才看的那些首飾,哪個不是一等一的好貨色?
秦芳調皮地向他福了下身子,笑道:“謝侯爺賞賜,侯爺果真出手闊綽。”
此時,任秦芳如何的巧笑倩兮,霍志賢都不能再被她迷住了。那兩個女伙計眼見不好,其中一個連忙退了出去,很快又捧了個精工細作的首飾匣子進來,將秦芳看上的首飾一件一件裝好,另一個將沒被選中的珠寶首飾都撤了下去。
霍志賢騎虎難下,不好說要,也不好說不要。直到如意銀樓將一張“總計”一欄填著“貳千陸百八十兩銀子”的單子遞到他面前,他才醒悟過來———面子遠遠不如里子呀。他方才真應該當眾將那一匣子首飾全數退還。
可是已經晚了,首飾剛被裝好,秦芳便帶著綠萍和紫苑先行一步了。匣子自然也被綠萍緊緊抱著,帶出了如意銀樓。秦芳臨走前,還回頭笑看他:“我在馬車上等侯爺。侯爺要快些來。”
霍志賢哪里拿得出這么多銀錢,只得命掌柜自行去侯府賬房領取。心下當即可說是煩透了秦芳。仗著他這些日子對她親昵疼愛了些,竟然如此貪得無厭。
秦芳坐在馬車里,細細瞧著自己剛剛買來的首飾:“這如意銀樓倒是有不少好東西。”
紫苑小心翼翼的問:“夫人,侯爺會不會生氣?我瞧著侯爺他不是很樂意……”
秦芳訓斥道:“大膽,主子的事,豈容你說三道四?”
紫苑嚇得連忙低頭認錯:“我再不敢亂說了。”
綠萍見秦芳發怒,想奉承討好她幾句,讓她莫再生氣,可一時又想不到該說什么,只得先安靜坐著,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心下又道,堂堂威遠侯府,又不差這些銀子,那霍志賢忒也小氣,臉色差得藏都藏不住。秦芳為了幾件首飾就惹了霍志賢的厭煩,恐也不明智。
說到底,還是為著霍志賢多看楊雁回那兩眼。雁回表妹生的那般美麗,走在路上,是人都想多看兩眼。何況霍志賢呢?哎,這個秦芳,真是個醋壇子。那霍志賢風流成性,日后有得是她醋海翻波的好日子。只怕真到那時,她們這些做下人的,更沒好日子過。
霍志賢很快從如意銀樓出來,翻身上馬,一張臉拉得比驢子還長。一行人又緩緩朝著秦府行進。
秦府看門的小廝,老遠看見威遠侯府的馬車,和騎著高頭大馬的霍志賢,早早便往里面通傳:“快,往里面報,二小姐和二姑爺來了。”
消息傳進棲鳳軒時,蘇姨娘正和馮家二太太聊得熱鬧。那馮二太太因為要跟個妾平起平坐拉家常,原本是有些不快的,可這蘇姨娘說話極是熨帖,句句都說到她心坎上,那點不快,也就淡了。如今一聽,那秦芳是個得威遠侯尊重的,又不是什么節氣,秦芳一個繼室回娘家,他也肯花工夫陪著。當下心道,論起來,這門親事也馬馬虎虎過得去。
秦芳和霍志賢到了秦家后,先去向秦明杰和羅氏分別請安。從羅氏處出來后,霍志賢便又去了岳父秦明杰那里。秦芳則去了棲鳳軒。她剛到棲鳳軒,還沒來得及看清馮二太太的長相,蘇姨娘便嗔怪道:“怎地來這么晚?讓馮二太太久等了。還不快賠罪?”
馮二太太聞言,心下便想,秦芳是秦家的小姐,這蘇氏不過是個姨娘,竟然還能端起生母的架子來。這秦家內宅,果如外頭傳的那樣亂。
秦芳瞧了一眼和蘇氏隔著一個翹頭小幾,對坐在榻上拉家常的婦人。那婦人面色微黑,體格富態,看起來三十八九的年紀。只見她梳著烏黑的拋家髻,髻上壓著一支赤金蓮花簪,兩邊各扣著一排珍珠。身著豆綠緙絲長襖,外罩著鴉青色福字暗紋比甲,下著絳紫色云紋織錦馬面裙。這一身打扮,又像裝嫩,又像扮老,實在不甚高明。秦芳心道,有些個人,不過就是仗著會投胎,輕輕松松就能做太太、封誥命,比如眼前這位馮二太太。
她心中瞧不起馮二太太,面上卻不動聲色,上前對馮二太太笑著解釋:“半道上有事耽擱了。路過如意銀樓時,侯爺非要帶我進去選幾件首飾。不如姨娘和世叔母幫著芳兒參詳參詳,戴哪件比較合適?我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生怕言行舉止衣裝服飾,有哪里不合時宜,招人家笑話。”
馮家二房與秦家、霍家,本只有幾分淺交,秦芳這一聲“世叔母”,一下子便將幾家的關系叫得近了。馮二太太心中頗是受用。
綠萍識趣地捧著首飾匣子上前。秦芳打開匣子,捧過來,放到那雕著美人踏雪賞梅圖案的黃花梨翹頭小幾上。蘇氏和馮二太太都湊過來看。
那馮二太太對蘇氏尚有幾分瞧不上眼,對秦芳卻絲毫不敢怠慢。聽聞威遠侯陪著秦芳回娘家,又在半路進了如意銀樓,給她買了幾件首飾,馮二太太更是不由得高看秦芳幾眼。雖說是繼室,可人家得到的這份尊重,也不比原配差。
待看到匣子里的首飾,馮二太太心下不由驚嘆,乖乖,可真是了不得。這威遠侯出手可夠闊綽的。想他們馮家那位安國公,出了名的疼老婆,安國夫人也未見得隨隨便便就得了安國公這許多好東西。
秦芳又從匣子底部拿出兩只蝶戀花的鎏金簪子,簪尾各自垂著兩粒圓潤的小珍珠流蘇。她將兩支簪子用絲帕托了,給馮二太太仔細瞧:“世叔母,我聽聞淑賢、淑和兩位妹妹品貌雙全,極是聰慧靈秀,只恨先前無緣得見。我滿心以為今日能見到,還特特選了這兩支簪子來,想送給兩位妹妹。誰知今日世叔母也沒帶了兩位妹妹給我瞧瞧。這兩支簪子,就勞世叔母幫我帶給兩位妹妹了。”
這兩支簪子雖不是什么值錢的好東西,但也不寒磣,且勝在做工精巧,款式別致,頗適合少女戴。秦芳從如意銀樓出來時,在一樓貨架上看到,便吩咐綠萍買了。
為這兩支不值什么錢的簪子折回去找霍志賢一起付賬,她也怕挑戰了霍志賢最后一絲絲底線,惹得他不顧侯府顏面,當眾撕破臉,她反而什么也得不到,是以,還是自己付的帳。
馮二太太府里如今雖剩不下幾樣好東西了,但總是見過不少好東西的。一眼便瞧出這簪子只是看似貴氣,實則也就是十兩八兩銀子的事。但這簪子做得端的漂亮,極適合兩個女兒,她便也歡歡喜喜接了過來。畢竟也是威遠侯夫人的一點心意,何況兩個女兒也確實很久沒有添置新首飾了。
秦芳又陪著馮二太太說了些話后,馮二太太這才告辭離去。蘇姨娘母女挽留了幾句,因留不住,便也只得起身送客。
待送走了馮二太太,秦芳忙問蘇姨娘:“娘,我瞧著馮二太太是越發有意結這門親了。今兒個談得如何?”
蘇姨娘道:“蓉兒生的那般好模樣,論身份也是大家閨秀,我又是許過豐厚嫁妝的。配他們家,還委屈了呢。她還能瞧不上?你來之前,我已讓蓉兒與她見了禮,她一眼就看中蓉兒了。不過是打量咱們蓉兒是庶女,我又是個偏房側室,她自恃身份,不肯徹底松口罷了。哼,誰知道那馮曙將來能不能被安國公過繼為嗣子,若是不能,咱們還委屈了呢。她有什么可端架子的?”
秦芳聞言,從匣子里拿出一根祥云如意翡翠玉長簪來:“娘,我再去一趟祖母那里。”
蘇姨娘瞅了一眼那長簪,一看便知是好貨色,便不滿道:“急著給那老虔婆獻寶去?怎的只有一根?也不知道給你外祖母買一根。”
秦芳急道:“娘,你糊涂了?馮二太太既有心結這門親,咱們還不得趕緊哄著些祖母?畢竟還得要祖母出頭定下親事來。”
蘇姨娘一怔,又冷笑道:“我倒是又忘了,我一個妾,哪里能替小姐們做主結親?我說呢,我的女兒和女婿來了,怎地只有女兒來我屋里坐坐,女婿連一絲影子也不見?明知我這邊和馮家說親艱難,也不知道來給我撐撐場面。我真是養得好女兒,挑的好女婿。”
秦芳聞言氣極,當下也冷笑道:“姨娘糊涂了,威遠侯哪里是姨娘的女婿?人家是秦王氏的女婿。我今日死活求著侯爺和我一道過來,還不是為姨娘撐腰來了?我這么上趕著巴結馮二太太,還不是想為姨娘分憂?否則那馮二太太是個什么東西,也配讓我去巴結?姨娘倒怪起我來了?嫌我沒本事把威遠侯拉到你這棲鳳軒來?姨娘怎么就不為我想想?我若開了這個口,傷了夫妻情分可怎么是好?假使我拼著傷了情分,真能將他拉來也罷了。誰叫蓉兒是我妹子呢?可依著我們侯爺的性子,我就是跪著求他,他也不會來這里的。姨娘倒是不怪自己沒本事,這么多年了,也沒讓老爺將您扶正了做太太。”
蘇姨娘聞言,氣得一陣哆嗦。秦芳自小就伶牙俐齒,與秦莞拌嘴從未落過下風。不成想今日這伶牙俐齒落在自己身上,無異于唇槍舌劍,句句跟刀子一樣戳她的短。她費盡心機幫女兒謀來了好親事,竟只換來女兒話里話外嫌棄她身份低微!
蘇姨娘哪里知道,因了她的身份,讓秦芳在與貴婦們交往時,受了多少戲弄和屈辱。
秦芳看蘇姨娘氣得厲害,深悔自己說話說過了,又道:“姨娘莫惱……只是……這什么女婿不女婿的話,萬一傳到侯爺和父親那里,咱娘兒倆哪有好果子吃?”
蘇姨娘冷冷道:“你不必假惺惺。你是從我肚子里爬出來的,你想什么,我會不知道?你是庶出,如今做了威遠侯府人,生怕給人看輕了。若他日秦蓉真成了安國公夫人,你不也多個倚靠?是以,你才這般關心妹妹的親事。往常也不見你這般操心娘家的事。”
秦芳知道蘇慧男這是氣昏頭了,以至口不擇言,便道:“現如今,我是妹妹們的倚仗,他日,妹妹們是我的倚仗。我們姐妹互為倚靠,有什么不好?”言罷,轉身出去。
只剩蘇姨娘坐在榻上,看著她的背影,咬牙切齒面目猙獰,胸膛一陣陣起伏得厲害。
是夜,馮家正院里也是好一陣爭執。
馮家二老爺馮世端揮手趕走了所有下人,背著雙手,在屋里來回踱步。馮二太太坐在桌前,拿著剪子鉸一塊緞子。馮世端心里憋氣,偏偏他的太太早看透了他,既不觸怒他,更不理他,只忙著自己手里那點子針頭線腦的事兒。
馮世端終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你說,你今日又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秦家那個姨娘到底托人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你竟跟一個妾去……你不怕我被同僚恥笑,也不怕給曙哥兒丟人?”
馮二太太可不怕她老爺,放下剪子,冷笑一聲:“那蘇氏是個妾,這沒錯。可人家生養出了侯夫人。那威遠侯夫婦別提多恩愛了。那些說閑話的到是什么官老爺、官太太,怎么也沒生養個侯夫人出來?再說那秦家現如今沒有當家主母,后宅本就是蘇氏在打理。我不找她,我找誰去?”
馮世端氣得胡子都要翹起來了:“曙哥兒是馮家的長孫,保不齊將來還會是安國公世子。想與咱家結親的也不少,你何必巴巴的去相看一個庶女?”
說起這個,馮二太太就生氣:“你也不看看來的都是什么樣的人家?有一家門當戶對的嗎?什么六七品的小官、窮官都往跟前湊。那秦蓉樣貌出眾,蘇氏又許下秦家二成家產給她做嫁妝。侯夫人的妹妹、嫁妝又豐厚,不比先前那些人家的嫡女強?真再結個窮親家,你讓我們娘兒幾個喝西北風去?你怪我給馮家丟人、給你丟人,怎么不怪你那好大哥?”
馮世端道:“怎地又怪起來我大哥?”
馮二太太道:“還不都是因為他遲遲不肯過繼嗣子?曙哥兒現如今要是安國公世子,還愁結不下一門好親?你大哥哪怕只露個口風,說屬意咱們曙哥兒做世子,只怕上趕著和咱們結親的好人家也踏破門檻了。可現下,曙哥兒這不上不下的……歸根結底怪你不爭氣。若咱家不是眼下的光景,曙哥兒就是不當那個世子,也不愁娶不上一房好媳婦。你以為我愿意去相看一個庶女?”
馮世端被馮二太太堵得說不出話:“你,你……好端端的,你又提我作甚?曙哥兒眼下不是世子,你不會再等兩年?”
“等?還等?”馮二太太忍不住高聲道,“曙哥兒都二十了。再不定親,什么時候才能成婚?什么時候讓我抱孫子?李家的哥兒十五歲上成的婚,十六歲上就生了對龍鳳胎,張家的哥兒和曙哥兒同歲,如今也當爹了……”
“行了行了”馮世端不耐煩地打斷太太,“念叨起東家長西家短就沒完沒了。你就不能讓我耳根清凈會兒。”
“是我不讓你清靜了?不是你來跟我說曙哥兒的親事的?”
馮世端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馮二太太再次在“斗嘴”一事上戰勝了丈夫。馮世端掃興的往屋外走:“我今兒晚上就不該來這兒。”
馮二太太“騰”地站起來:“你往哪里去?是不是又去那小賤人屋里?”
馮世端停下腳步:“好端端的當家主母,滿口穢語,像什么樣子?我原是想去書房。”二房現下已經窘困到靠太太敗嫁妝養家的地步了,他在太太面前也端不起老爺架子。小妾再怎么年輕嬌美,他這時也不敢去了。
眼看著馮世端又坐了回來,馮二太太這才又坐下來。
屋里越來越暗,馮二太太自己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取下燈罩,挑亮了燈芯。做完這些,馮二太太又嘆了口氣:“到底是你大嫂命好,你大哥那般待她。”
馮世端嗤笑:“你不是一直取笑大嫂生不出一男半女么?現在又覺得人家命好了?”
馮二太太想起這茬,嘴角又噙出一個冷笑:“倒也是。這女人生不出孩子,還有什么用?大嫂還有什么可神氣的?哎,你說他們兩口子到底是誰有毛病?是大嫂早年小產那次傷了身子,還是你大哥的問題?外頭風傳是你大哥在戰場上受了傷,是以才生不出。如若不然,早為了子嗣納妾了。哪怕生幾個庶子庶女,總比沒兒沒女強上百倍。他早年又不是沒在暗地里養過外室!要不是那外室薄命死得早……算了,不說這個。我只問你,別人不知道內情也就算了,你這當弟弟的怎么也不知道?”
馮世端道:“我大哥早些年在戰場上受過傷不假。可他回來時,傷早已沒有大礙了。每日都是大嫂在屋里幫他換換藥罷了。后來沒多久就分了家。誰知這么多年過去,大嫂就沒給大哥生出過一男半女。我又怎會知道是哪個身體有毛病?我當弟弟的,還能追問哥嫂房里的事?”
馮二太太道:“這怎么就不能問了?當弟弟的不能關心哥哥的子嗣問題?要我說,你就是怕你大哥,每次看到他,就像老鼠見了貓,所以一直不敢私下問他。哼,自己沒本事生,又拖到現在還不肯立嗣,不知道你大哥在想什么!準是你大嫂眼酸我們二房三房兒女雙全,才在你大哥那吹枕頭風,不讓他立嗣。當誰稀罕呢!我還怕百年之后,享不了曙哥兒的香火呢!”
馮世端道:“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了。沒有曙哥兒的香火,還有晟哥兒的香火呢。就算沒了晟哥兒,將來你的牌位也會進馮家祠堂被供奉起來。再者說了,指不定我大哥想過繼三房的照哥兒和曦哥兒。”
馮二太太聞言急道:“不能吧?馮照和馮曦比咱曙哥兒小好幾歲,現下還不到說親的年紀呢。你三弟家的境況又是那般……比咱們家且還差得遠呢。你大哥能看上?”
兩個人正說著,一個丫鬟在外頭高聲稟道:“老爺,太太,大少爺,大少爺那邊兒,他……”
馮世端和馮二太太都站了起來,馮二太太幾步便出了屋:“曙哥兒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