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大哥等人果然是來尋秀云的。莊山和發現女兒不見了,立刻覺得不好,叫了人來分頭去尋。莊山和帶一撥人往運河去了,莊大哥帶一撥人往會寧渠一處僻靜地段去。于是,兩下里便碰上了。
莊秀云這模樣,眾人一看便將發生的事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定是秀云投河,結果被雁回救下了。莊秀云此時已實在沒力氣了,她的大堂嫂向來力氣大,她又瘦骨伶仃,于是,莊嫂子便將秀云一路背了回去。
楊雁回便在回去的路上,對莊大哥說了莊七奶奶埋汰秀云的事。莊大哥立時就怒了。雖然他和他媳婦前些日子給了秀云不少臉色看,但那是他們家的事。秀云再怎么說,也是他親大伯的親閨女,是他從小哄過疼過還抱過的堂妹,怎么能讓個老刁婆給欺負?
莊嫂子這邊廂背著秀云,和眾人一同還家,那邊莊大哥就帶著幾位堂弟,氣勢洶洶殺入了莊七奶奶家里。然后,當著莊七奶奶的面,把她的寶貝兒子給痛毆一頓———畢竟不好直接揍族里的長輩,何況那長輩還是個老太婆。
但這番舉動還是把莊七奶奶又氣又嚇,驚得病了一場。
楊鶴和秋吟帶著小石頭到了莊家后,楊雁回便對楊鶴道:“看看人家的大堂哥,再看看你的大堂哥!”說話時,一臉的嫌棄。
楊鶴:“……”說得好像楊鳴跟她沒關系似的。
秀云家里也是亂作一團。眼看著女兒鬢發散亂,衣衫濡濕,本就身上不好的莊大娘又暈過去了。眾人手忙腳亂才救醒了她。
楊雁回唯有嘆息,這是得多不中用啊,有點事就暈。怪不得把女兒也教成那副懦弱好欺的性子。三媒六聘,大紅花轎娶進門的正室,被那從窯子里買來的小妾明目張膽的作踐,真是讓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這娘兒倆最大的不同,就是當娘的命好,嫁給了莊山和。
眼見母親如此,莊秀云半點尋死的心思也沒了。
一番擾攘后,眼看無事了,楊雁回便回了趟家。等她再到了莊家,又穿上了那身紫綾紗的新裙子,梳了個烏光油亮的望月髻。
秀云在炕上躺了許久,休息得有精神了,卻只是換了一身普通的家常舊衣衫便出了屋。
楊雁回便道:“姐姐為何不換一身鮮亮的衣裳?”
秀云道:“鬧成這個樣子,還有什么臉面在人前光鮮。”
楊雁回便去瞧小石頭:“小……庒翊,快來告訴你大姐姐,上學堂時,先生教的第一課是什么?”
小石頭便拉著長調子:“正——衣——冠!”
不待楊雁回點頭贊他,小石頭又小大人般道:“可我瞧著姐姐儀容整潔,沒什么不妥呀。”
楊雁回瞧了一眼莊秀云,就這死了半截沒精打采的樣子,也叫沒什么不妥?
很快,小石頭又道:“不過這身衣裳確實不好看,跟雁回姐姐的一比,就更不好看了。”
楊雁回這才對秀云道:“聽到沒?這個樣子,連你自己的親兄弟都嫌你。”
小石頭有些不愛聽這話,他并未嫌棄大姐呀!
秀云沒奈何,只得重新整理妝容,換了一套簇新的衣衫。楊雁回興頭頭的給她化妝。涂抹一番后,便給她化了個斜飛眉,高挑眼,直把個溫柔貌美的女子打扮得粉面含春,風流嫵媚。
秀云直說胡鬧,趕緊洗了臉。楊雁回沒奈何,只得重新給她化了個規規矩矩的妝容。秀云攬鏡一照,頗覺眉目間多了幾分麗色,兼且精神煥發許多,這么一看,連帶著心里頭也舒爽了不少。
她又奇問:“你何時學會描眉畫眼涂脂抹粉了?”
實在是因為以前長日無聊啊,就做做女紅、玩玩胭脂水粉唄!總不能一遍又一遍的看女四書啊!楊雁回心說。
莊秀云還沒來得及聽楊雁回告訴她答案,家里已經又是一撥一撥的來人了,好些村民過來看她們結拜。大家不過就是湊個熱鬧,但人家既然肯過來做個見證,那也沒什么不好。她自是要打起精神接待。院子里,屋子里,到處都是人,有站著的有坐著的。秀云的堂兄堂嫂還有小石頭也都幫著招呼。偏秀云娘身上這會又不好了,許是那會太過著急擔憂,驚嚇之后,一直頭暈耳鳴,眼睛視物都模糊,躺炕上哼哼唧唧去了。
很快,楊鴻來了莊家,才見過了長輩,便過這邊來,問了楊雁回一個問題:“你是怎么救的秀云姐?”
他一路走來,聽找到她二人的村民說,當時雁回的衣衫并未濕。只是大伙那會兒只顧著照看秀云了,竟忘了問雁回是如何救了人的。
他知道自家小妹的斤兩,自小到大沒做過力氣活,手上力氣不大,水性也不佳。是以,聽了村民這樣說,心中很是疑惑。
這個問題,楊雁回早想過怎么回答了:“在河邊上看到個釣竿,也不知是誰丟棄的,趕緊撿起來,將魚鉤拋到水里,真是老天開眼呀,正好勾住了秀云姐的衣衫,我就將她拖到岸邊了。真是太險了!”面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莊秀云才入水就昏了,當時四下又無別人,除了她和俞謹白,并無人知道秀云是如何得救的。她想怎么編就怎么編。就算有人再回去找魚竿,找不到也正常。那么個好魚竿,被路人撿走,被原主重新找回,都是有可能的嘛。何況也不會有人那么無聊。就連秀云那會子穿的衣服,都讓她用簪子暗暗戳了幾個洞。
有村民聽見了,直夸楊雁回機智。
楊鴻還是滿腹疑惑,覺得這回答應該是摻了水分的。看到楊雁回暗暗朝他使眼色,他就很識相的不再當眾問了。
有莊氏一族的晚輩幫著抬了香案出去,擺到院中,上頭擺了香爐、果品等物。
午時一刻很快到了,楊氏兄妹和秀云姐弟焚香祭告天地,自此義結金蘭!
眼看著八月轉瞬即至,丘城縣的百姓忽然發現,今秋真個是多事之秋。先是蕭桐探親,沿著丘城縣官道大張旗鼓走了一遭,幾乎釀出幾起事故。幸而后面的地方官府發現不好,開始在蕭桐所過之處疏通人流,分散百姓,這才讓后面的路沒鬧出災禍來。
緊接著,青梅村莊氏女秀云,不,準確說來是丘城縣婦人文莊氏,一紙訴狀遞到縣衙,請求青天大老爺做主,準許她與夫婿文正龍和離。
若是男子不同意和離,女子主動求去,實在是千難萬難的一件事。便是糾紛太大,鬧到官府,女子也無甚好下場。地方官仁慈的,或者懶惰的,且又瞧不上這種婦人的,不接狀便是。嚴厲且又勤勉些的,縱然接了狀子,支持了這女子和離,少不得也會尋了這女子的不是,罰她一頓笞杖。否則助長了女子主動和離的風氣,便顯得官府無能,以至教化不力。
二十年前,丘城縣便有一女子,因夫君好賭成性,公公又屢次輕薄于她,主動求去不成,便一紙訴狀將夫家告上公堂。結果,知縣大老爺認為其“不宜其夫”“不悅其舅”,以“上誣其舅”為由,杖責該女四十,準許和離。
官司打成這樣,縱然和離,還是女方吃了大虧。自此,丘城縣二十年來,再無女子因主動求去不成,便將夫家告上公堂。
今年,終于又出了個如此膽大包天的女子。
新上任的丘城知縣穆令習接了訴狀受理此案,擇日開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