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德震怒之下,從書房墻上摘了寶劍,怒氣沖沖便要離開書房。
方閑遠忙去攔他老子,卻被方天德一聲暴喝嚇得往后縮了縮,“滾開,再敢攔我,連你一起砍了!”
眼看著方天德持劍往后頭去了,方閑遠阻攔不及,只得一路跟了過去。
……
鎮(zhèn)南侯府的后花園里,最大的一處涼亭,一面傍水,三面花圃,只余中間一條小徑。
亭中設(shè)一案幾,幾個小姐圍在案幾前,正你一句我一句的聯(lián)詩,誰有了好句子,便當場吟出來,再提筆寫下來。一旁的大小丫鬟們,有站在一旁聽她們念詩的,也有在一邊賞花逗鳥的,端的是一派花團錦簇。
案幾后設(shè)了張?zhí)梢?蕭桐歪在上頭聽著。四下里微風(fēng)輕拂,鳥語花香,涼亭中鶯聲燕語,人人喜笑顏開。
方四姑娘忽道:“大伯母又在一邊躲清閑,不如和我們一起聯(lián)詩。”
幾個小姐皆拍手稱好。
蕭桐道:“這可就難煞我了,我不會這個,倒是聽你們聯(lián)詩不錯。不是伯母我自夸,這詩詞的好壞我還是能分辨出個一二三來。”
幾個小姐卻不肯依,圍上前去,扶了她起來,拉拉扯扯定要她去案幾前作詩。
方閑遠追著父親趕到?jīng)鐾じ浇鼤r,正看見幾個堂妹笑嘻嘻將他的母親大人從躺椅上拉將起來。
蕭桐又是笑又是無奈:“你們幾個鬼丫頭,這是故意作弄我呢吧?越發(fā)沒大沒小了。”
一個丫頭忽然站直了身子,說了聲:“侯爺來了。”
幾個小姐這才放開了蕭桐,規(guī)規(guī)矩矩站了起來,恭候大伯父。待看清大伯父那鐵青的臉色后,一眾小姐丫鬟,這才覺得不對勁。
蕭桐也理了理被扯亂的衣衫,慢條斯理站了起來。
“啪”!方天德怒氣沖沖將寶劍拍在案幾上。一眾丫鬟嚇得瑟瑟發(fā)抖,幾個侄女也忙退到蕭桐身后。
蕭桐面上的笑意蕩然無存,蹙眉道:“你這是做什么?嚇著孩子們了。你少把那被公事勾起來的火氣撒到后院里來。我們娘兒們可不是你的出氣筒。”
方天德看到夫人拉下臉來,原本繃著的臉,忽然就繃不住了,干笑道:“我……我這樣子很嚇人么?我……新得了一把寶劍,特地送來給夫人賞玩。”
方閑遠聽到這話,生生在父親身后三步遠的地方煞住了步子。他就不該跟來!!他應(yīng)該瞬間從這里消失,找個沒人的地方大笑一場,就是笑得滾到地上去也沒人管得著。
蕭桐拿過那把寶劍,抽出來瞧了瞧,便嫌棄的丟開了:“什么新得的寶劍?你兩個月前不是才拿給我看過?”
方天德吃驚道:“是么?我倒忘了。”
蕭桐又看一眼案幾上的宣紙,仍舊蹙眉道:“瞧瞧,孩子們寫得好好的字矮啊的,讓你這一壓,弄得又皺又破。”
眾位小姐、丫鬟們發(fā)現(xiàn)侯爺身上的火氣已莫名其妙的沒了,這才暗自松了口氣。
方天德一張老臉也微微紅了一下,似乎也是挺不好意思把侄女們辛苦做的詩詞給毀了。
蕭桐又道:“我跟你要琴你不給我弄來,倒是弄了一把破銅爛鐵來。琴呢?”
“什么琴?”方天德一時有些弄不明白情況。
蕭桐道:“你前幾日不是和我說,你有個門客,認識一個家業(yè)敗落的秀才,那秀才要賣掉家里原本收藏的幾張古琴。我讓你買幾張來,給姑娘們彈琴,你不是應(yīng)得好好的?她們學(xué)琴也有二年了,到如今還是彈那初學(xué)時隨便弄來哄孩子的琴。倘若給來家做客的小姐妹們看了,豈不是要笑話?你做大伯的別這么小氣,能花你幾個銀子?”
方天德早把這事忘到腦后了。他后來是怎么處理這事來著?交給哪個門客來著了?他一時有些想不起來了。那么多要緊大事等著他,誰還記得給侄女買幾張琴?
方閑遠忙上前道:“娘,爹已將此事交托給兒子了,兒子已讓人去請那個秀才了。大約再要半個時辰,人就該到了。一會就能讓妹妹們挑琴了。”
幾位小姐喜得什么似的,忙謝過了大哥哥,方才的緊張更是不知丟去哪里了。
方閑遠又上前拿過幾個堂妹的詩作來,看有沒有什么辦法替父親大人補救一下這幾張宣紙。一看之下,不由贊道:“早聽說幾個妹妹起了個明月詩社,這詩寫得果然好,頗有楊誠齋遺風(fēng)。”
幾位小姐被夸得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卻仍是少不得又謙虛了一回,只說大哥謬贊了。
蕭桐得意道:“不愧是我的兒子,咱們娘兒倆所見略同,我也覺得她們姊妹這詩寫得不錯,正想著拿去著人刊刻。”
此話一出,方家?guī)孜还媚镉煮@又喜。
方大姑娘柔柔道:“大伯母疼我們姊妹,才覺得我們寫得好。若真是拿去刊刻了,會不會惹人笑話?外人可不見得也說我們寫得好。”
方二姑娘道:“我們都是女兒家,我們寫的東西,也能拿去刻書?”
蕭桐對方二姑娘道:“不好的咱們也要懂得藏拙,自然是要拿你們最得意的詩作去刊刻。正好羞一羞天下男兒去。看咱們方家的女孩兒,連你這么個十四歲的小妮子,也能寫出這樣的句子來!咱們雖不敢跟那黃秀眉比才氣,好歹也跟她比比膽氣。她的詩啊詞啊的,不也刊刻了?”不過卻是收錄在她丈夫的文集里。
方天德忙道:“夫人哪,這閨中女兒自家出詩集,本朝可也有先例沒有?”
蕭桐卻道:“莫非沒先例就不能出了?本朝沒有前朝也沒有?那些男人寫的什么烏七八糟的東西都能拿去刻書,女兒家做的這么好的詩詞,怎么反倒不能了?真刊刻了去,人讀了一說方家滿門才女,你面上就不得意?”
不待方天德開口,蕭桐又回頭對幾位侄女道:“不如咱們今兒下午就請了東福書坊的邢坊主來,談?wù)効痰氖?如何?”
幾位方小姐又愿意刊刻,又怕寫得不好,傳出去了惹人笑話,一時也不敢隨意搭腔。還是方四姑娘先開口道:“侄女覺得大伯母這話甚好,很是在理。我往日得了什么好句子,總恨不能叫所有人都來聽聽,偏每日家只能和姊妹們說說話。若是能刊刻,那最好不過了。”
一番話惹得眾人都笑了。
方天德也只好依了她們?nèi)ァ?
蕭桐又道:“依著我猜的,八成那寫話本的李傳書也是個女子。若你們不信,等邢坊主來了,只管問他去。”
幾個女孩兒都道,一定要問上一問的,只是卻要拜托大伯母或者哥哥們幫著問一問。她們卻是不好見外男的。
蕭桐道:“瞧我這糊涂的,忘了這茬了,只想著那邢棟甫是個糟老頭,見一見也無妨。既是你們守規(guī)矩,也只得如此了。”又對兒子道,“你快去看看那幾把古琴送來沒有。下午再去一趟東福書坊,看能不能把那老坊主請了來。”
方閑遠只得應(yīng)下來,向母親告退后,往前頭去了。方天德也只得收了劍,道:“既是夫人早已賞過此劍了,為夫就不妨礙你和侄女們吟詩作對了。”言罷,便也要往前頭去。走了幾步,又覺得不對——他還沒辦正事呢。便又回頭對蕭桐道:“夫人,借一步說話。”
蕭桐上前問道:“何事?”
眾位丫鬟小姐也都極為識趣,避得遠遠的。方天德瞧著距離安全些了,這才低聲道:“我今日收到郭總兵的私函。”
蕭桐立刻會意,道:“哦,有件事差點忘了告訴你。我想讓郭總兵給穆家的老三安排個職務(wù),可又在那郭總兵跟前說不上話。你前幾日忙得頭昏腦漲,我便自作主張,那個……嘿嘿,放心,我有分寸,不會惹麻煩。那穆振朝武舉出身,況且又是武藝超群,若是進五成兵馬司,真是浪費人才。”
方天德道:“你好端端的,幫什么穆家?這是以權(quán)謀私……”
蕭桐卻爭辯道:“也算不得是以權(quán)謀私。本朝武職多半由世蔭承襲,再加上由行伍起家者逐步提拔,武舉只是個補充形式罷了,不知要浪費多少好人才。況且那穆振朝沒有考試運,鄉(xiāng)試早過了,會試策論卻考不過。我?guī)退话言趺戳?”
方天德挑眉道:“你幫了他,于你有甚好處?”
蕭桐嘆道:“我倒是沒好處,只是便宜了俞謹白那小子。這穆振朝遠赴遼東奔前程去了,婚事就要暫時擱置下來。等到俞謹白回來,讓他自己把媳婦搶回來去。”
方天德想了一想,這才想起,俞謹白中意的小姑娘好像是說讓什么穆家聘了去了。原來就是這個穆家。他道:“可若是那穆振朝臨去前就要成親呢?”
蕭桐卻道:“美得他。那楊家兩口子把女兒看得比眼珠子還寶貝,才十五不到的閨女,絕舍不得嫁到穆家先去守幾年活寡的。”
方天德皺眉:“倘若萬一他們兩家談不攏,這親事告吹了呢?”
“那才好,正得了我的意了。”
“夫人哪,常言道,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親,你這不是造孽?”
“怎么就是我造孽?是穆家造孽。我這是幫他們穆家少造孽。何況我也沒坑他們什么,我這不是巴巴的給他們家兒子送了個好前程?”
方天德長嘆一聲,道:“夫人,你便是那俗稱的‘常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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