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秀云才被文家接走,這才第三日,又叫閔舅媽送回來了。
倒是沒危險到閔舅媽說的那樣垂危,但她再不把人帶回來,估計也真就差不多了。
莊秀云臉色蠟黃,神情呆滯,人也在發燒,坐在車廂里一動不動。小石頭聽說姐姐來了,本來很高興,一看姐姐成了這樣,“哇”一聲就哭開了。
楊鴻等人聽說舅媽來了,也出來相迎,卻看到一副這么凄慘的場景。
楊雁回跟著閔氏和舅媽,將秀云送到了莊家。女兒這模樣,把老兩口唬了一跳。
閔舅媽這才對眾人說起緣故來。
原來莊秀云回到夫家后,待遇并未改善。文家人來青梅村接她時說得好聽,其實不過是那窯姐兒有了身子,仗著孩子開始作妖。一天吃幾頓飯也罷了,還特別挑嘴,湯湯水水一點都不能咸了淡了涼了熱了的。穿衣吃飯、洗手洗臉洗腳,都要人伺候著。恨不得大小便都有人捧個盆給她接著。
文父文母都受不了那窯姐兒的脾氣,文正龍也受不了小妾忽然這么作。那小妾也有趣,每每作得別人都受不了啦,她便又好上一會子,直說自己有孕后,這脾氣連自己都控制不了。
不過大部分時候,那小妾活得都跟皇后似的,讓人伺候的很舒坦。
文家人只道她生了孩子后,脾氣便會變回以前那么好,但也實在不想忍她這幾個月。文母更便尋思著,操持家務的理當是兒媳婦,況且秀云一走,她的日子也確實不如以前舒坦了。所以,又催著兒子去將秀云接回來。
因怕秀云不肯回來,文家母子這才上演了全套功夫將人接回來的。
莊秀云回到婆家的當天下午,就發現被騙了。
原本丈夫和她小別勝新婚,看她在娘家養得豐盈了一些,氣色也好多了,便在屋里和她好生溫存了一番。莊秀云正沉浸在幸福中時,小妾開始嗷嗷叫著說肩膀疼,喊個人來捶捶肩。
文正龍才不去,便叫秀云去。秀云驚呆了,自然也不去。文正龍便說,秀云還是文家的媳婦,自然要為文家的子嗣著想,那小妾生的孩子,都是正室的兒女,非要叫秀云去照顧。
秀云完全說不出什么“你不是說我可以把孩子扔了?”的話。
雖然文正龍是拿這個話哄她回來的,但也料定了,她做不出這樣的事。事實上,莊秀云連這個話都說不出來。
小妾叫了半天不見人來,就捧著肚子直嚷疼。文母便訓斥秀云這個媳婦做得不盡心,連文家延續香火的大事都敢怠慢。莊秀云軟懦慣了,稀里糊涂就被連訓帶哄的過去伺候懷孕的小妾了。
誰知道那小妾一看是正室來伺候自己,越發鬧騰得離譜了。秀云怎么服侍,她都不滿意,秀云不伺候了,她就說秀云打她肚子。夜里還要秀云打個地鋪,睡在她屋里。那小妾一夜鬧騰了好幾回,折騰著秀云伺候她喝水、吃宵夜,宵夜還是叫秀云半夜起來做的。
就這樣熬到今早,莊秀云再傻也回過味兒來了。那窯姐兒分明是仗著懷了孩子,就巴望正室的地位,故意折磨她。把她給作踐死了,或者作踐得活不下去,自行了斷了,那窯姐兒才能借著孩子被扶正。
文家人一心只顧著孩子,且文家父子又都被那小妾迷住了,哪里舍得叫那窯姐兒受委屈?所以,不管秀云受什么委屈,都叫她再忍忍。好歹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莊秀云說什么也不伺候了。于是小妾又捧著肚子哭號起來,一會說莊秀云刻薄她,一會又說莊秀云給她的吃食里下了不好的東西,她肚子疼得緊,只怕孩子要掉了。
窯姐兒鬧騰的厲害,又招惹了滿街的人擠進院里來看笑話。
莊秀云又羞又氣,指著那倒在地上的窯姐兒說:“你這么能鬧騰,當心真把你肚子里的孽胎給鬧沒了。”
一句話惹了文母不快,“啪”的一個大耳刮子就招呼到了秀云臉上,又道:“我是你的婆母,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得聽著。趕緊給你妹子賠個不是,好生照顧著。她肚子里的孩子,既是文家的骨肉,那就是你的骨肉。你有再多怨氣,也不能咒孩子。等孩子平安生下來,哪怕你要打死這個作孽的小妖精也由得你。”
文母也被那小妾折騰煩了,說到后來,也是只叫她“作孽的小妖精”。可那作孽的小妖精,到底懷了她孫子。無論如何,她也要秀云忍到孩子生出來。
莊秀云總算是被婆婆這一巴掌打醒了,堅決不肯再在婆家多待一刻鐘,嚷著要走。
文家人好不容易才把她請回來的,哪里就肯這么讓她走了。文正龍便說:“我為著求你回來,那般做小伏低,你竟不肯再為這個家盡一點責任。我真是娶妻不賢。”語氣里滿滿都是失望。
直把莊秀云氣個倒仰,她道:“我瞎了眼,當初才會嫁給你這么個狼心狗肺的。”話畢,抬腳就要走。
那窯姐兒可容不得她就這么走,直說肚子絞痛越發厲害,一定是秀云下藥了,讓文正龍鎖了秀云送官去。
莊秀云反倒叫那窯姐兒氣笑了:“你再不起來,當心落個雷下來,劈了你的孽胎。你想弄死我,再做正頭太太,門兒都沒有!”
這么潑辣的話都被逼著說出來了,莊秀云腦子也靈光了,不等文母的耳刮子再打上來,推開人群就跑了。
文正龍趕緊去追媳婦,莊秀云只是跑,一口氣跑到閔舅媽家里,直喊救命。閔舅媽剛從屋里出來,莊秀云就昏倒在院子里了。
文家人趕到,要帶她走,還說閔家人做不了文家的主。閔舅媽實在是瞧不過去了,干脆就說自己是秀云的舅媽,秀云讓夫家虐待得昏過去了,絕不叫帶走,就算鬧到官府去判個“義絕”,她也不怕。當下又喊了兒子出來,把人轟了出去。又叫女兒去請了大夫來看秀云。
閔表姐去縣城里請了大夫來,路過文家時,又尋了文家的街坊問明白了事情,回來都跟閔舅媽說了。
大夫只說秀云是累著了,加之氣急攻心,這才昏倒了。診治一番,將人弄醒了。莊秀云就變得這般呆呆傻傻了。
閔舅媽照顧了半晌,發現秀云還是這個模樣,覺得不好,也等不及吃晌午飯,就套了車將她送了回來。一雙兒女,一個看家,一個要幫父親盯著鋪子,是以,她只一個人來了。
聽了嫂子的話,閔氏只想著,今早從水月庵回來時,本想從縣城里過,也好看看秀云,出城時還能看看大哥大嫂,可又想著,這一趟越少人知道越好,便仍叫楊鴻避開縣城,抄小路回來。她喃喃道:“早知道,我今早就該從縣城……”早知道就該從縣城里過,還能看看秀云,好歹也不能讓文家人把秀云氣成這副模樣。
楊雁回忙道:“娘,你今早又去田邊看,又去果園里瞧,哪里有時間去縣城呢?這事跟你有什么干系?”
她不知道閔氏去干了什么,只知道這事是決不能往外透露的,所以,趕緊截住了話頭。
閔氏回過味來,忙說:“我原想著,今早再去縣城里的。果園里下來好多新鮮的桃,想給你舅舅舅媽吃的,到底是沒去。”
莊大娘沒甚心情聽別人叨叨,只是呆坐在女兒身旁。聽了事情經過,靜默了半晌,一頭栽倒,暈過去了。
莊家又是一番手忙腳亂。閔舅媽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好容易將人弄醒了。莊大娘嚎了一嗓子,“我苦命的女兒啊”,又暈過去了。
閔舅媽也沒轍了。
其實何止莊大娘暈過去了,楊雁回也很暈。她覺得她這輩子遇到的最不可思議的事,就是文家這樣的人家曾經也發過家!
莊大爺已經顧不上媳婦了,緩緩站起來,明明手都氣得打哆嗦,身子卻穩得像座山:“她們打我女兒一巴掌,便要還回來十巴掌,一百巴掌。文正龍打了我閨女幾次,我一次不少都要他還回來!小石頭,去叫合族的人來!”
小石頭淚眼汪汪的問:“是要叫人去打姐夫嗎?我馬上去叫人來,一定要狠狠揍姐夫!”他實在沒心情糾正爹對他的錯誤稱呼了。
莊大爺擰眉厲聲道:“以后不許叫他姐夫,只許叫他畜生!”
這才是里正啊!楊雁回在心里贊了一回這氣勢,又忙叫住小石頭,并對莊大爺道:“莊大爺若是還想叫秀云姐和離,就不能找族里人去揍文家的人,就算找別人揍,您老也不能自己露面。”
莊大爺已經氣得沒理智了,但是楊雁回還有。
莊大爺帶人去揍文家的人,往輕了說是家務事,往重了,文家人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說是秀云指使調唆族人這么干的。真撕破了臉,他們可以拿著這個做借口,敗壞秀云的名聲,趁機鬧個義絕,還能叫秀云被判處徒刑一年。
這世道,女子若要主動離異十分不易,除非男家也同意。《大康律》更是公然袒護男人,這種事,官員斷案也從來都是偏袒男人。
到了這時候,女人萬不能叫人拿了把柄去。
莊大爺道:“你小孩家家的,別插手。”他鐵了心要先教訓了文家再說。
楊雁回便道:“莊大爺若定要教訓文家,也容易。不用莊家的人出面,叫我大哥去辦就行。”
她算是看出來了,凡是面對不可理喻的人,楊鴻從來不介意以暴制暴。而且他有個不用發工錢的打手——焦云尚。只是焦師父不喜恃強凌弱、逞兇斗狠之事,所以焦云尚很多時候都不會露面,只在暗地里幫楊鴻,功勞都給楊鴻一個人得了去。不過有時候,楊鴻自己也不方便露面,比如杜家魚塘遭殃那次。
楊雁回心說,若是她也有這么個打手就好了,最好比焦云尚還能打才好!
她到底是勸住了莊大爺。莊大爺半信半疑,于私下里將事情交給了楊鴻去辦。楊鴻果然不負妹妹所望。
文正龍很快在出門上街時被拍黑磚,讓人打了個遍體鱗傷,滿臉開花,腦袋開瓢。可他愣是沒看見是什么人干的。那個懷孕的小妾半夜醒來小便,再上床時就發現床上多了好幾只死貓死狗,直接嚇得暈了過去。
楊鴻還悠悠然對莊大爺說:“等那姓文的畜生傷好了出門,再揍他一頓。再養好了,就再揍。若再養好了,還揍。”后來,隨著時間的流逝證明,楊鴻是個言而有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