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戰事于兩個月后結束了,也先被遼東郭總兵的人馬打退。本文由 。。 首發而穆振朝也被證實,確實是戰死了。
關于穆振朝的死,楊雁回一直都回不過勁兒來。他去遼東時,還是生龍活虎的一個人。遼東戰事突起后,他還因為軍功連升幾級。雖然戰事膠著,穆家卻一直都是傳喜訊的。可是忽然有那么一天,就傳來了噩耗。
楊雁回認定了陣亡名單一定是弄錯了。在穆家人都不得不面對事實后,楊雁回也只得換上素服,還對秋吟長吁短嘆道:“早知今日,我上回也不故意氣著穆夫人了。人家的兒子在邊關打仗呢,看在穆振朝的份上,我也該顧及一下穆夫人。大不了,等穆振朝回來,再說退親的事。現在他都回不來了……”
秋吟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自家小姐。穆振朝她不熟,覺得大好年華的年輕兒郎,說死就死了,也確實怪可憐。但她還是擔心楊雁回更多。她覺得姑娘現在自身都難保。還沒過門未婚夫便去世了。定然會有那起子嘴巴缺德的毒婦,編排小姐克夫的。
楊雁回倒不是很在意別人怎么編排她。如果編排她幾句,便能讓陣亡名單出錯,穆振朝其實還活著,她覺得編排幾句也無所謂。
楊家這個狀況,讓丘城縣的官員、鄉紳、秀才、舉人們,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原本應當是去恭喜一番,再拉拉關系的,可是人家姑娘的未婚夫戰死沙場,這時候也不適合喜氣洋洋的過去道喜。楊鴻倒也并不覺得惋惜,他還不樂意被東家拉著去吃了酒,又被西家邀請去聽戲呢。
起先唯有高主簿過來,恭喜了楊鴻一番。高主簿如今已不是主簿了,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依舊在京郊做小官吏,如今調任緊挨著丘城縣的東臨府經歷。不過高主簿已厭倦了仕途,想做滿這一任便致仕。如今他已在丘城縣買了一棟帶臨街鋪面的三進房子。前頭開了家布店,后頭住家眷。高主簿,啊不,是高經歷,已想好了,致仕后便留在丘城縣生活。
高經歷走后不久,便又有鄉紳、鄉宦家的人,不那么大張旗鼓的送來賀禮。其中,張鄉宦家送來的賀禮里有兩頂女人戴的昭君臥兔。那雪白的貂毛,硬是不見一絲雜色。看上去漂亮貴氣,摸起來柔軟舒服,戴起來也頗是柔軟舒適。眼看著也就能該戴上了。
閔氏拿給女兒看時,原本指望著女兒笑一笑,誰知楊雁回反而撇撇嘴,道:“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家,莫不是都瘋了么?遼東的將士在血站沙場,他們還凈買也先那里出來的皮貨。明著不能買,就暗里買。生怕人家沒軍費打仗似的。”
閔氏嘆氣道:“不過一頂臥兔,你就知道是打遼東來的了?”
楊雁回不樂意戴這個東西,后來去穆家時,將帶給穆夫人的禮物,整理的很是細致周到,又妥帖又齊全,其中便有這頂昭君臥兔。她記得穆夫人倒是很喜歡這些東西。
這一次是閔氏帶了女兒去,楊鴻這個舉人也一并跟去撐場面。
穆振朝的大哥二哥都從任上回來了,一家人愁云密布。短短兩個月,穆夫人仿佛老了二十歲,兩鬢竟已斑白,逢人便哭說:“他們兄弟三個,這個小孽障最喜歡纏著我。早知道今日要我白發人送黑發人,他那么膩纏我做甚,也省得我今日傷心。”真是哭得千人墮淚。
楊雁回亦是紅了眼圈,好言好語安慰了穆夫人一番。
穆夫人打量一眼楊雁回,哭道:“孩子,你怎地還穿得這么艷?”
說得楊雁回一怔。她近日都是穿的素色衣衫,怎么就艷了?
穆夫人又對程媽媽道:“快去給三奶奶拿一身白棉布衣衫來。”
楊雁回的傷心難過頓時都飛到了九霄云外。穆夫人這是要干什么?
閔氏頓覺不對,自己女兒還沒過門呢,怎么就成了他穆家的三奶奶了?
穆夫人又拉著楊雁回的手道:“朝兒一片心思,全系在你身上。雁回,你若能與朝兒做個未亡人,也算全了你們一場情義。”
楊雁回聽了這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穆夫人這是讓她日后來穆家為穆振朝守孝嗎?饒是這女人剛死了兒子,她也同情不起來了。
穆夫人卻是打定了主意,要幫兒子全了生前最后的心愿,又道:“咱們穆楊兩家能結親,也是一場緣分,自然也不該讓這緣分斷了。雁回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楊雁回只覺得腦子里嗚楞嗚楞一片響。早先也就是穆振朝的噩耗才能讓她如此震驚。村里那些惡婦說她克夫,都沒讓她如此生氣。她就算再為穆振朝的死傷心,也做不到這一步。為了一個她不愛的人,平白無故的,讓她進門守望門寡。她做不到,做不到!
內宅外頭,楊鴻也正在聽穆知州叨叨一番同樣的說辭。
穆知州道:“咱們兩家都是詩禮之家,我們家的兒婦,你們家的姑娘,自然也應當做天下女子的表率。縱然無法得個旌表,也該全了女德……”
楊鴻真想將手邊的一杯茶,潑在這老頭臉上,好讓他清醒清醒。誰家的姑娘愛守望門寡,誰家的姑娘自去守,反正他妹子不受這個罪。旌表?那是什么東西?他不需要。就算他需要,靠著犧牲女人得來的,有什么光彩了?他從骨子里實在是看不上那些因為靠著犧牲女人換來旌表,還洋洋得意的人家。怎么男人不去換一個來?義夫,孝子,賢人,隨便選一個做,就能換來個旌表。何必非要靠著家里出烈女節婦才換來那一方匾額,一座石坊?他們楊家能免除差役,靠的不是女人做節婦,是因為男人考了秀才。同樣,就算以后楊家想要旌表,也不打算靠女人去得來。
早知如此,他就該早點想辦法斷了這門親事。
楊鴻客客氣氣打斷穆知州,道:“我家小妹一向德行兼備。”
穆知州道:“這就是了。若非知道楊姑娘德行兼備,我們當初也不會向楊家提親……”
楊鴻懶得再聽下去,又道:“穆知州,時辰不早了,我們也該告辭了。”
穆振朝好像被人照臉打了一拳似的,一時面色鐵青,氣得話也說不出來。楊鴻是真聽不懂他的話,還是假裝聽不懂他的話?倒是應他一聲啊。怎么突然就要告辭?本來這種事,就該是楊雁回自己主動上趕著表示愿意守節,楊家人再大大方方將女兒送來的。要他們穆家先開口,已是不大體面了。這楊鴻看起來溫和知禮,怎地說起話來,恁般不識趣?犧牲一個妹子,保住和他穆家的這門親事,還能落個旌表,有甚么不好?蠢物,真是蠢物!
另一邊,穆夫人還在拉著楊雁回哭哭啼啼,道:“到時候,朝兒的棺槨被同僚送回來時,也有個人與他披麻戴孝……”
穆夫人說的每一個字,楊雁回都聽見了,但湊在一起,就是鬧不明白這老太婆這是要做什么!!
一時白棉布衣裳已送到,穆夫人拿帕子拭淚,道:“快帶了三奶奶去換衣裳。”
閔氏強忍著怒氣,一把拉過楊雁回,藏在身后,道:“穆太太,這奶奶不奶奶的,可不是亂叫的,往后還是叫楊姑娘罷。我們雁回近來因傷心過度,身子也不大好,不能在外邊久耽,我們該回去了,穆太太節哀順變!”憑什么這個老娘們兒死了兒子,就要她的女兒陪葬!閔氏的同情心一絲絲也不剩了,她必須馬上走,否則她怕再多待一刻鐘,她就忍不住要撓花這個老女人的臉!
穆夫人道:“親家母這是說得什么話?楊家只一個姑娘,莫不是還要許兩個男人不成?既是許了我們家朝兒,她就是穆家三奶奶。”
楊雁回覺得吧,要不是看在穆振朝的面上,她早發火了。什么人哪!!一直都是她兒子喜歡她,憑什么她兒子喜歡了哪個女孩兒,哪個女孩兒就要把一輩子搭在穆家。
閔氏這次干脆理也不理,假作沒聽到,扭頭就要走。程媽媽連忙攔住了,道:“楊太太,我們太太近來精神頭不大好,楊太太何苦再往死里逼她?”
閔氏氣笑了:“我們怎么就往死里逼穆太太了?”
程媽媽道:“你們好端端的女孩兒,既已許了穆家,這會子正該是守節的時候,你卻要帶了女兒離開。莫不是,你還要將自己的女孩兒另許嫁他人罷?這不是要氣死我們太太,是要干什么?”
閔氏道:“程媽媽這話就說差了,天底下死了未婚夫的女孩兒那么多,莫不是這些女孩兒若沒入了未婚夫家的門,那些沒當成女孩兒婆婆的女人,一個個都要氣死吧?”她算是看出來了,這時候她若是再不硬氣一些,這家人便要強留下雁回了。
閔氏又回頭對穆夫人道:“夫人說得話,我們聽懂了,好歹也得讓我們好好想想。總不能夫人說了這話,我們家女孩兒便要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留下來吧?”
穆夫人思量著也是。總得給人家一些考慮的時間。倘若楊家人想通了,好歹也要大張旗鼓的將女兒送來。這么一想,她便示意程媽媽退下,莫在攔路。
一時又有人來報說,楊舉人要走,正在二門外頭等著母親和妹子哩。閔氏母女忙匆匆離去了,腳步快得簡直像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