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搬石頭
伙計這話,到叫楊家人和綠萍母女吃了一驚。
秋吟原本在灶間幫著兩位媽媽洗刷碗筷,聽到伙計的話,連忙奔去后院告知楊雁回這樁奇事。
楊雁回正在后院趕著鴨子玩,聽了秋吟的話,丟下一群鴨子,急忙忙去了前頭。她心道,八成是羅氏對那些繡品上心了。
果不其然,羅氏竟真叫身邊的婆子對楊家的伙計傳了話,讓閔氏和雁回下次進府時,多帶些繡品給她瞧瞧。
崔婆子聞言大喜,對閔氏笑道:“妹妹,我以前就說了,你那般好手藝,真不該藏著掖著。這下好了,讓老太太看上了。既合了老太太的眼緣,還怕她賞得銀子少了?”
閔氏卻是面帶難色。羅老太太那般身份,竟看上她的東西,她真是繡也不是,不繡也不是。
楊雁回看她為難,便勸道:“娘,你答應太姥姥的事,是‘不靠著賣繡品維持生計’。如今咱家確實不靠這個維持生計呀。不過是得空時,隨意繡個花樣子哄老太太開心罷了。”
楊崎聞言怒道:“你這沒心肝的東西,胡說八道些什么?你娘平日真是白疼了你。她每日里里外外的忙,你還攛掇她做這些活計。”
這還是楊雁回頭一次看見楊崎發火,立時便縮在一邊不敢吱聲了。可是楊崎發火又發得極有道理。閔氏素來疼她,她如今要報仇,要和秦家的主子們搭上線,卻要閔氏受累。
閔氏心中其實也想接下這樁差事。不過是給老太太繡個東西罷了,一個老人家,能要多少繡品?高官家的老太太們向來出手闊氣,她借此多賺些銀子倒也不錯。
如今她們的日子雖然也算寬裕,但楊鴻楊鶴既都是讀書的料子,若要一直讀下去,只怕也頗費銀子。還有雁回,再過幾年也該說親了,她總要給女兒攢一份極體面的嫁妝。只是礙于答應外祖母的事,不好食言罷了。雁回的一番解釋,反倒讓她疑慮盡消了。
想到這些,閔氏便勸丈夫消氣:“你跟孩子置什么氣?看你把她嚇的。我問你,上回是誰出的主意,和我一起在秦家門前站了大半個時辰,咱們才能再往人家府里送魚?若真沒心肝,她能想著為我這當娘的分憂?”
楊崎無奈道:“你就慣著她吧!”
閔氏眼里帶了笑意,道:“我知道你是怕我累著。可咱家有這么多伙計,又有秋吟和于媽媽、何媽媽,我每日能做多少事?何況秦府的老太太既開了這個口,那就是給了咱們天大的面子。咱們哪里好隨意拂了老太太的面子?”
楊崎蹙眉嘆了口氣,對妻子道:“說來說去,都怪我身子骨不爭氣,我若不用三天兩頭的吃藥,你就算給十個八個老太太繡花,也由得你去。”
閔氏道:“你又說傻話,不過是給秦府的老太太做女紅罷了,哪里就累著我了?”
楊雁回不由悄悄暗笑。她老爹老娘竟然當眾這般甜甜蜜蜜恩恩愛愛,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感情和睦似的。
崔婆子卻是暗道妹夫糊涂。尋常百姓家,好容易得了個與三品官家的老太太結交的機會,他倒還看不上眼了。不說別的,楊鴻楊鶴將來若真要做官,楊家在官場上沒有半分關系,讓他們兄弟兩個怎么辦?
她待要勸妹夫幾句吧,這兩口子卻在這當口說這些話。都老夫老妻的了,還這般樣子,到叫她不好意思插嘴了。
楊鴻不由低頭輕輕咳嗽了一聲:“爹,孩兒覺著娘說的有道理。”
楊崎不由罵道:“你也是個混賬東西,虧你娘平日里總夸你懂事孝順。”
楊鴻也不惱,只是對他老子笑道:“爹爹莫氣,兒子也擔憂娘沒有精力做繡活。不如讓雁回多幫幫娘,爹覺得如何?”
楊雁回不由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大哥,好好的怎么說到她頭上了?她前世就很不耐煩做這些東西,只是沒有更多事情可以排遣,又想在人前裝出賢良淑德的模樣,不得已才時常做些女紅。怎么這輩子她還是逃不掉女紅啊?
楊鶴望著楊雁回的目光里盡是同情,同情中還透著那么一絲絲欣喜。如此甚好,沒人跟他搶著讀水滸了。
楊鴻有些不敢看妹妹,他對這個妹子也疼愛得緊哪!現如今給她安排了這么一宗活計,他也怪不忍心的,便垂下眉目,語重心長道:“雁回,你日后要多跟著娘學習女紅才好。”
閔氏喜道:“鴻兒說得對,我正有這個意思。”
雁回也不小了,旁人家的女孩兒,這年紀都能自己繡嫁妝了。偏雁回的針腳歪七扭八,當真可算是一手爛繡工。女兒也該多學些針黹女紅了。她一邊教著雁回,就能給羅氏繡些花樣。
楊雁回心中暗暗叫苦,這下可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她心下一百個不樂意,但為了表示自己是個孝順女兒,還是挪到了閔氏身邊,緊緊握住了閔氏的手,語氣十分誠摯:“娘,你放心,女兒這次一定好好學女紅,絕不讓娘失望。”
楊崎聽女兒如此說,這才消了氣:“你這丫頭,終于知道長進了。既是如此,日后要好好幫著你娘。”
這便是同意了。
閔氏便對崔婆子道:“那就煩姐姐回秦府后,幫我稟告秦老太太一聲,她能看上我的手藝,是我天大的面子。日后秦老太太若想要人繡什么花樣,只管跟我說。”
崔婆子道:“這就對了。不是我說的,這實在是一樁天大的喜事。”
綠萍也在一旁連連道喜,說姨媽這是得了一樁美差。
事情便這么說定了。
崔婆子和綠萍又在楊家小憩片刻后,便起身告辭,登車離去了。楊家人一直目送她們母女二人的騾車走遠了,才相繼折返回家。
楊雁回心道,這下可得好好問問父兄,他們三個躲在屋里到底在商議些什么。豈料還不待她開口,閔氏便拉了她,進了自己屋子。
閔氏擰身坐在炕頭,只讓楊雁回在她跟前站著。楊雁回苦著臉道:“娘,就算要教我做女紅,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吧?”
閔氏卻訓斥道:“雁回,你今兒個是怎么了?綠萍招惹你了?你無端端對她那般冷淡。”
楊雁回裝作不明就里的樣子:“我待綠萍表姐怎么了?莫非我以前不是這樣待她的?娘,我覺著自己待表姐很客氣呀!”
閔氏待要教訓女兒幾句,不想卻聽她這么說,當下便也不忍心了。只以為她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半會還沒記起來綠萍,是以,才不肯對一個“陌生人”親熱。閔氏便道:“綠萍素來待你親厚,你日后也要待她親熱些才好。”
楊雁回心下不以為然,面上卻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樣,連忙點頭道:“哦。我知道了,娘別生氣呀。”
閔氏這才從炕上起身:“也不知今日你莊大爺對你爹說了什么,我先過去瞧瞧。”
閔氏走后,屋里只剩了雁回一個。
楊雁回本也想跟過去瞧瞧,可眼角卻瞥見炕上已然收好,只露著一道窄邊的布料。她便莫名被那布料勾去了魂魄,忍不住走到近前,將那翠湖十色錦展開了一些。
纖長秀雅的十指,輕輕撫上那絲滑微涼的布料。或許在楊家的綠萍才是真實的綠萍,在秦府那個囂張跋扈欺侮嫡女的狗奴才,不過是形勢所迫,不得已才那般放肆而已。又或者,楊家這個親熱和氣的綠萍才是假的,高門深宅里那個嘴賤心狠的刁奴才是真的。
哎。楊雁回重重嘆了口氣,或許她應該試著不要跟綠萍這樣的人計較。她記恨的人已經夠多了,又何必再跟一個處處受制于人的奴才計較?何況她還給她送來了這塊布料。
這是她上一世的母親的嫁妝。她的母親當年,是為了生她才丟了性命。如今這嫁妝竟然又到了重生后的她的手里。這也真真算得上是天意了。
呆立半晌,楊雁回這才收好布料,往楊崎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