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雁回來到崔姨媽家時,葛倩蓉已經走了。她聽了事情的整個過程,這才道:“原來是誤會一場。秦太太……答應得倒也算痛快了。”綠萍當初可是欺負過繼母的人哪。
綠萍幽幽嘆道:“這也是我沒想到的。”
楊雁回嘆息完了,又苦笑道:“秦太太倒是也不肯一個人扛了,還要拉拽上我和蕭夫人才算完。我估摸著,她這是心里氣我們誆她呢。”
綠萍道:“只怕又要委屈你了。”
楊雁回笑道:“談不上。姐姐就放寬心吧。蕭夫人極是愛護晚輩的,況且又是個愛管閑事的性子,求她應當不難。”
她話雖如此說,綠萍卻依舊是感激非常。畢竟這是天大的人情。楊雁回若真請動了蕭夫人,只怕這份人情日后還是少不得要楊雁回來還。
眾人一時再無話。因崔姨媽愈發倦怠,便都退了出來,也好讓崔姨媽好好歇息。
……
兩個粉雕玉琢的娃娃躺在床上,睡顏安詳。葛倩蓉坐在床側,守著孩子,眼睛卻一直盯著手里的香袋。大紅緞面上,繡著精致的彩蝶穿花圖,垂著的流蘇上,綴著幾粒小小的明珠。這香袋做工精致,只是看著略有些舊了,任誰也能瞧出來,應當是有年頭了。
這是葛玉蓉生前做給葛倩蓉的。葛倩蓉每每想念姐姐了,總要拿出來瞧一瞧。初時,她還會背著秦明杰,如今她根本就不在乎秦明杰會不會看到這香袋。有一次,秦明杰問她:“已有好幾次看見你瞧著這香袋發呆了。做得倒是怪好看的。”她便直言說:“這是姐姐給我做的,看見這香袋,便好似看見了姐姐。”秦明杰的臉色便不大好看了。他如今已知道,葛玉蓉嫁給他后,受了許多委屈。其實當初他也是知道一些的,只是懶得管,也沒想到會是那種程度罷了。后來,他終于明白,他竟然縱容一個給他戴綠帽子,讓他養便宜兒子的小妾,逼死了正室。是以,聽到葛倩蓉提起玉蓉,再看到這香袋,那臉色當然便好不起來。
如今換葛倩蓉臉色不好了,對著個香袋,先是長吁短嘆,后是沉默。
她嫁過來是為了什么呢?為了給姐姐報仇。后來,日子也就這么過下去了。秦明杰,她已經能從最初的,看到他就想吐,要忍著,忍著,再忍著,到現在麻木了。整個后宅都是她的天下了,老太太和她關系很和睦,一雙兒女都很可愛。她覺得自己既給姐姐報仇了,也給自己謀了一條生路。如今這樣的日子,總比當初被迫嫁給個做生意的糟老頭做小妾好太多了。哪怕秦明杰現在萬分狼狽,只要她不出去跟官太太交際,且放寬了心,她照樣過養尊處優的日子。
可是現在,她不但給自己謀了生路,她還要去救綠萍了。這簡直跟她當初嫁給秦明杰的目的,是背道而馳的。
綠萍應當是真心悔過了的。何況,她如今的日子也不好過,想必在霍志賢那里受了不少罪。她做過惡,也遭過報應了。崔姨媽今日又以死明志,讓她頗為震撼。同樣是當娘的,若她的孩兒有難,她也愿意豁出性命去救他們的。她無暇多想,便一口應了下來。可是,她真的該幫綠萍出來么?
“姐姐,我這么幫她,你怪我么?我這么做,豈不是把你的仇都忘了?”
……
楊雁回離開崔姨媽家,便再度去了鎮南侯府。蕭桐聽她說了來意,不由半是認真半是自嘲道:“我如今也只有這些事可做了。”
楊雁回忙笑道:“干娘是做大事的人,這種小事,論理,確實不該來找干娘的。”
蕭桐嘆道:“什么做大事的人。自打我回了京,我們老爺又做了這什么破侯爺,便再沒有大事輪得到我做了。”不過,她還可以上趕著找些大事來做。只是楊雁回來求她的這件事,在她看來,實在是小事一樁。所以,順手做了也就做了。是以,她又道,“如今我也只能做做這樣的事了,你既然求來了,我應了你也就是了。何況聽你說的,你那表姐也著實可憐。”
楊雁回連忙道謝,又笑道:“我就知道干娘人好,定會幫我們的。當初我的干姊姊秀云,也是干娘出手幫過的。”
蕭桐聞言道:“你的姐姐們似乎都是命運坎坷之人哪。不過我瞧著莊秀云如今生活得很好。”
楊雁回笑道:“是了,我也覺著秀云姐如今過得不錯。只是我莊大伯和伯母,還是很操心秀云姐的終身大事。”不過經了那么一回后,莊山和夫婦這一次,什么人都不敢隨便應下了。愿意娶莊秀云的人家,倒是有不少。她容貌秀麗,家世清白,又有大把的銀子。雖是和離過的,但當初也是被欺侮的實在過不下去了。這樣的女人,還是很多人想娶的。有的人家嘴臉還特難看,擺明是沖著銀子來的。這樣的人家,反倒嚇得莊山和夫婦更不敢輕易將女兒許配給別人了。
蕭桐聽了這話,倒是頗有興致,問道:“只是你大伯兩口子為這個事操心么?莊姑娘如今可有打算?”
楊雁回聽出她話外之意,忙問道:“干娘可是想再保一回大媒?”
蕭桐道:“這也要先看看莊秀云的意思再說。”
楊雁回更是喜出望外,忙道:“待我回去了,馬上就去問問秀云姐。”
離開侯府后,楊雁回幾乎是一路笑瞇瞇到的花浴堂。她如今是愈發喜歡去鎮南侯府,也越來越喜歡蕭夫人了。蕭夫人簡直就是她的大貴人哪,這么輕巧便請得她屢次幫忙,如今蕭夫人更是有意幫莊秀云尋個歸宿。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人哪!
在花浴堂見到莊秀云后,楊雁回便悄悄扯了她,尋了一處無人之處,將蕭夫人的話告訴了她。
莊秀云聽完后,低聲道:“我如今實在是沒有這個心思……可……既是蕭夫人的好意……”蕭桐當年的大恩,她是不會忘記的。
楊雁回道:“這卻是沒關系的。若姐姐真無意,我只管回了去。蕭夫人定然不會當一回事的。只是……姐姐真的不愿再試試么?姐姐還這么年輕,往后的路且長著呢。我覺著,蕭夫人相中的人,定然不差的。姐姐不如先相看相看?相不中了再說。若是能相中,卻沒去瞧瞧,豈不是損失大了?”
莊秀云聞言,不由失笑道:“小丫頭,你如今可是有了如意郎君了,巴巴的來勸別人。”
楊雁回也笑道:“就是嘗到了找個男人的甜頭,這才勸姐姐再找一個好的呀。”何況在這大康朝,女人想獨身一輩子,也太難了些。縱然秀云姐有花浴堂在手,將來的生活也是極為不易的。
莊秀云終是點頭道:“就依你所說吧。”
只是,她雖應了,目中依舊是疑慮重重。如今的莊秀云,遇事格外鎮定好,不想遇到這樣的事,竟還是這般疑慮。楊雁回看在眼里,不由在心里長長嘆息一聲。都那可惡的文家。害得秀云姐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
楊雁回在外頭奔波了足足一日,天擦黑才回了自己家。她才回到家,宋嬤嬤便道:“奶奶,爺又寄來家書了。”
俞謹白的家書寫得很勤,楊雁回聞言卻仍舊大喜道:“快拿來我瞧瞧。”
宋嬤嬤道:“已經擱在奶奶房里了。”
楊雁回連忙回屋,果見黃花梨木的圓桌上,赫然躺著一封家信。她忙拆了信來看。信中先是說,師父他老人家可能要帶著小師娘自南邊兒的舒葉國回來,此行很可能會入京。到時候,楊雁回便能再見到師父了。
楊雁回看了后,很是興奮。她還真想再見一見俞謹白那個神神秘秘,本事又奇大的師父哩。
信里接著又說,那家姓裘的太囂張,仗著家里有幾兩銀子,愣是打點的身份周全,沒讓裘大山在押解的路上吃半點苦頭。到了刺配的地方后,還砸著銀子,好吃好喝的供著他。于是,俞謹白一怒之下,又拿到了裘家好些錯處,又命人直接報去了縣衙。縣官反遭武將挾制,心中雖然老大不痛快,卻也不敢惹俞謹白,只得依著律法嚴辦了裘家。裘家如今也是徹底完了。
楊雁回覺得這簡直是大快人心哪!有那家人在,季少棠都嚇得在平涼鎮不敢待了,可見那裘家人平日也是橫行鄉里之輩。
信的最后,俞謹白自然也不會忘記叮囑楊雁回,要照顧好自己,閑來無事時,多去育嬰堂看看張老先生和孩子們。
楊雁回撇撇嘴,去育嬰堂的事不必他交代,她也會去的呀。心里雖這么想著,楊雁回仍舊在翌日一大早,便去了育嬰堂。她從陜榆回來后,只是叫人往育嬰堂送了好些東西過去,她人還沒去過哩。張老先生雖然人不錯,也頗為疼她,但老先生瞧上去似乎有些迂腐不化。若是張老先生也看過那些話本,知道了她的事,會不會教訓她一頓?想著這些,楊雁回便有些不大敢去。
楊雁回這一路走著,又開始腹誹起世道的不公平來。明明吃虧的是她,為什么她反而像做了賊一樣心虛?
待到了育嬰堂后,楊雁回來到張老先生房里,準備拜見老人家時,這才發現還有一個人在———安國公馮世興。
安國公居然連育嬰堂都來了……
楊雁回先是愣了愣神,很快便回過神來,分別向張老先生和馮世興行了禮。
張老先生很是高興,笑道:“你總算來了,孩子們早就想你了。”
楊雁回看老爺子沒有教訓她的意思,暗暗舒了口氣。
馮世興卻在此時問道:“聽張老先生的意思,俞奶奶以往常來這里么?”此話剛問出口,他自己忽又笑道,“我糊涂了,聽聞俞僉事幼年便是在這里長大的。老先生莫怪。”
張老先生擺手道:“那個孽障,不提也罷。”口中謙虛,面上卻是一臉驕傲。
楊雁回呵呵干笑一聲,道:“我不知道馮公爺也在。既是如此,我就告辭了。張老先生,我改日再來看你老人家。”
馮世興忙道:“我已叨擾老先生多時了,還是我走吧。”他從一把太師椅上起身,又道,“不如俞奶奶來送送我。”
此話一出,楊雁回和張老先生都怔住了。連一向很沉穩的永福,竟也有些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