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三、忽聞海上有仙山
內(nèi)閣在座諸位都不是窮人,隨便隨便都能掏出三五萬元。像張謇這種實業(yè)家,便是三五十萬,擠擠也能拿得出來。但要說是150萬元之巨,估計除了孫元起,內(nèi)閣這幫人回家砸鍋賣鐵、賣兒賣女都湊不出來!所以,也難怪唐紹儀要把眼光瞄向孫元起。
唐紹儀注視孫元起片刻,才緩緩說道:“此次裁軍所遣散冗余兵員,北方多是百戰(zhàn)老兵,南方則多是革命功臣,遣散費正不可少,否則必然釀出無數(shù)事端。秉三總長所言每人5塊銀元,那已經(jīng)算是最低限度。如果真要想讓裁軍順利進行,每人應該在10塊銀元左右。也就是說,現(xiàn)在至少需要300萬元左右的一筆遣散費用!諸位總長,對于如何籌集這筆資金有何高見?”
雖說他是問“諸位總長”,眼睛卻牢牢盯著孫元起,其他人也跟著順勢望了過來。
在這種情況下,孫元起不得不表態(tài):“裁軍之舉利國利民,而且遣散費用又如此巨大,指望由某個人或某個省來承擔這筆巨款顯然不現(xiàn)實。至于如何籌集這筆巨款,孫某對財政金融一竅不通,不敢妄言。不過按照職責來說,應該由財政、陸軍兩部協(xié)同商議,然后交國務院、總統(tǒng)府批閱才是。諸位以為吧?”
孫元起一記太極云手,既把自己和四川省摘了出來,又把財政部、陸軍部這兩個頂包的給推了出去,端的是妙到巔峰。
段祺瑞不動聲色地答道:“雖說裁軍與陸軍部有關,但我們向來只管花錢,不管籌錢,所以這事兒還得秉三總長解決。放心!我們陸軍部不會獅子大開口的。如少川總理所言,300萬元左右就差不多了。當然如果能更多的話,我們也來者不拒。”
熊希齡皺巴著臉:“現(xiàn)在國庫一貧如洗,各省財稅又拒不上交,除了向各國洋行借款,還能上哪兒去籌這300萬元巨款?預計今年財政赤字要高達二億六千萬元,我這個財政總長哪是什么財政總長,分明就是借款總長!”
宋教仁道:“既然國庫沒錢,我們可以號召國民進行捐款嘛!當年宋某在日本留學的時候聽說。日清戰(zhàn)爭(即中國所稱的‘中日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前。日本國內(nèi)在政府和媒體鼓動下,舉辦了軍資獻納運動和義捐運動,上至天皇,下至婦孺,紛紛解囊,為戰(zhàn)爭募資,很快籌集到了足夠的戰(zhàn)爭經(jīng)費。
“現(xiàn)在民國初建,民氣正高,想來進行國民募捐不是什么難事!而且我國有四萬萬民眾,海外還有幾千萬華僑。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認捐,每人只認捐一塊銀元,也足以完全解決裁軍費用短缺問題。何必向外國洋行借款,出賣國家利益呢?”
宋教仁的這番言論讓孫元起有些驚異:為300萬元裁軍費用舉行國民募捐,這是同盟會的習慣性思維,還是同盟會別有用心,想趁機博出位?
比如國務會議拒絕了募捐提議,同盟會可以大造聲勢,說中央政府罔顧國民愛國熱情。主動出賣國家利益,喪失國家主權;如果國務會議同意了募捐提議,那就真好落入同盟會的圈套。募捐是同盟會能夠存活的一大法寶。對于其中的貓膩,同盟會的領導人可謂了如指掌,強迫納捐、侵吞捐款、擾亂治安……盡管民國初年沒有郭妹妹,想來編造一個壞人也不是什么難事!
倒不是孫元起陰險狡詐以己度人,而是民國初年政治斗爭實在太復雜,由不得孫元起不以最壞的惡意來揣度。畢竟今年年底、明年年初就要舉行參議院選舉,只有徹底搞臭北洋系,同盟會才有可能乘機上位。
唐紹儀思忖片刻。搖了搖頭道:“雖然宋總長的提議不失為一種方法,但裁軍本為造福于民,如果再為此進行國民募捐,那就變成了嫁禍于民。而且民國成立未久,國務院剛剛肇端,現(xiàn)在就為此等小事進行國民募捐,引發(fā)社會動蕩,豈非得不償失?思來想去,反倒不如借款來的爽利,頂多在借款時稍微提高一點利息,避免有損國家主權的條款便是。”
頓了一頓,唐紹儀又問:“對于借款,諸位總長有何意見?”說話間,眼睛依然瞄向了孫元起。
孫元起揣度道:或許唐紹儀在最初瞄向自己的時候,并不是想向孫元起或四川省借錢,而是已經(jīng)把目標定為孫元起背后的華熙銀行。
華熙銀行雖然成立時間短暫,不是中國銀行之類的國家中央銀行,也沒有匯豐、花旗等外國銀行的強大背景,但憑借著大股東手中持有的強大專利,擁有中華工業(yè)機械、遠東廣播、致用醫(yī)藥等發(fā)展勢頭正猛的優(yōu)質(zhì)用戶,以及在清末民初紛紜復雜的政局中一步也沒有踏錯的先機,如今已經(jīng)成為長江流域屈指可數(shù)的大銀行,估計也是最盈利的大銀行。
除了華熙銀行有滿足裁軍借款的實力,關鍵還在于華熙銀行背后的大股東是孫元起,如果向它借款,完全不用擔心存在什么損害國家主權的條款。故而唐紹儀頻頻向孫元起大拋媚眼。
沒想到,孫元起還沒有想好怎么回答,熊希齡便搶先答道:“少川總理,如果要向外國洋行借款的話,我們應當首先與英國匯豐、美國花旗、德國德華、法國東方匯理、俄國道勝、日本橫濱正金等六家銀行溝通。因為根據(jù)袁大總統(tǒng)與六國銀行團達成的協(xié)議,如果中國將來實行借貸時,這六國銀行享有優(yōu)先借款權!”
唐紹儀只好收回目光:“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準備和六國銀行團商談借款事宜吧!”
就這樣,當天的國務會議就此宣布結束。總體來說,除了趙秉鈞沒有出席外,會議其他方面都還算順利,而且達成了一項至關重要的裁軍議案,這無疑給海內(nèi)外觀望的民眾打了劑強心針,對于中國的政局也都開始樂觀起來。
接下來的兩三次國務會議,趙秉鈞依然沒有出席,但大家似乎已經(jīng)開始習慣了他的不存在,會議依舊照常進行。孫元起乘機提出包括對科學技術成果實行國家獎勵、成立中華科學院、在全國實行義務教育在內(nèi)的一系列教育議案。內(nèi)閣眾人知道所有的教育經(jīng)費都是由孫元起所轄四省掏腰包,不會損害自己的利益,紛紛舉手贊成,議案在國務會議中干凈利落地獲得通過。
孫元起攜帶議案面見袁世凱的時候,袁世凱也是笑容滿面,贊譽有加:“看來把教育部交給百熙果然沒錯!近些日子,袁某與歐美各國駐華使節(jié)會晤,他們都盛贊百熙你提出的教育議案,并把百熙的義務教育與孫逸仙的二十萬英里鐵路相提并論,認為一虛一實、一文一武,乃是民國走向現(xiàn)代化、工業(yè)化之顯著標志。不過袁某卻認為,雖然文教似虛,推行卻實;鐵路本實,修筑近虛。百熙以為然否?”
看來袁世凱對孫中山修筑二十萬英里鐵路也大不以為然。但孫元起認為袁世凱對自己大加褒獎的原因還不在此,而是在于孫中山修筑鐵路要從他手里要錢,自己興辦教育則屬于自掏腰包。孫元起在教育上投的錢越多,自然在軍事上投的越少,對袁世凱的威脅也就越小。這才是袁世凱高興的根本原因。
經(jīng)過總統(tǒng)府發(fā)布和國務院副署,各項教育議案終于可以付諸實施。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三月底,距離義務教育正式推行的九月份只有半年時間,免費書本、免費校服、免費午餐以及教育經(jīng)費都要抓緊籌措,再加上籌建中華科學院等事宜,孫元起頓時忙得不可開交。國務會議倒還照常參加,不過卻聽多說少,經(jīng)常是作壁上觀。
過了有七八天消停日子,這日黃昏孫元起正在后海私宅的書房里處理政務,就聽衛(wèi)兵匆匆來報:“大人,內(nèi)閣唐總理來訪!”
孫元起有些奇怪:不是剛開完國務會議么?難道發(fā)生什么急事?
雖然心里這么想,孫元起還是趕緊起身迎了出去:“少川總理,今天怎么有空過來?是不是有什么事?”
唐紹儀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但還是客氣地說道:“冒昧來訪,還請百熙見諒。唐某遇到些問題,想和你交換一下意見,不知百熙是否有時間?”
你都堵到家門口了,我能說沒時間么?孫元起一邊腹誹,一邊把唐紹儀迎進屋。
奉茶之后,唐紹儀便開門見山地說道:“首次國務會議上,我們曾討論裁軍事宜及遣散借款問題,不知百熙是否記得?”
孫元起點點頭:“自然記得!據(jù)說袁大總統(tǒng)對裁軍遣散也是非常贊同的,并同意少川總理您以善后為名,向六國銀行團商洽借款事宜。怎么,六國銀行團商是不肯借錢,還是又提出什么苛刻的條件?”
唐紹儀道:“六國銀行團同意借款,不過有附加條件,那就是要監(jiān)督我國政府財政,具體包括監(jiān)督用款和監(jiān)督遣散軍隊兩個方面。這個條件嚴重有損國家獨立主權,一旦傳出必然全國輿論大嘩,只怕國務會議難以通過!”
不知是孫元起思維遲鈍,還是政治敏感性不夠,感覺既然借錢來裁軍,由六國銀行團來監(jiān)督用款和遣散軍隊情況似乎也無不可。而且由六國銀行團來監(jiān)督,還可以保證裁軍的真實準確、款項的落到實處,那為什么會全國輿論大嘩,在國務會議上也難以通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