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妍感覺到問題不對，是因爲一名學生家長在她準備停下呼喊喝水時走過來對她說，有一些媒體記者在外圍詢問這次來的學生。

不遠處，十幾名穿著觀塘瑪麗諾中學校服的男學生眼神淫褻地打量著四周其他的女學生，稍稍看到某名女學生相貌不錯，就朝女生吹口哨，嚇得其他學生遠遠避開，十幾個人身前同其他學生涇渭分明，李思妍喝著水，眼神厭惡地掃了十幾個學生一眼，如果不是現場不能出現內訌，自己早就讓人把這十幾個學生趕走，真不知道林嘉麗點會讓這種壞學生也來參加示威活動，咩事都不做，只懂得站在那裡發呆，好像睇戲一樣。

現場有媒體正常，香港的示威哪怕只有幾十人，都會有媒體去現場報道，讓李思妍感覺到問題不對的是，媒體記者應該都是招鴻鈞安排好的人，主要是採訪她，由她這個家長教師聯合會理事身份的學生家長代表這個示威團體發聲，不應該有媒體去採訪學生纔對，萬一學生講錯話對這件事會有影響。

李思妍順著家長指點的方向望過去，那名帶著六百多名學生過來的郭志超此時正對著一個記者模樣的女人侃侃而談，而且女人後面還有攝像師扛著機器錄影。

“他們是哪間電視臺的？”聚集的人太多，李思妍睇不到攝像車，所以只能問身邊的家長。

那名家長搖搖頭：“我也不清楚，不過那名學生仔真的不錯，說了好多關於《男人週刊》負面影響的話，我的仔如果能像他一樣就好啦！”

李思妍皺皺眉，郭志超在自己面前時，從來都是靦腆地笑，話語不多，甚至說話也有些顛倒，像是遇到這種事很緊張很興奮的那種普通學生仔，點會在攝像機之前侃侃而談？

就連自己，接受剛剛亞洲電視臺現場採訪時，都會不自覺地緊張，一個學生仔此時居然能表情平靜的對視鏡頭？

想到這裡，李思妍在人羣中擠到了距離郭志超不遠的地方，郭志超正語氣嚴肅地說著話，旁邊的記者則不時點頭。

“家長聯合會的李思妍女士這次發起的抵制《男人週刊》示威活動我認爲很有必要，而且李思妍女士身爲家長聯合會理事，一直都關心我們的學習問題，多次到北角同我們談心，瞭解我們在學習中遇到的問題，及時幫我們與學校，老師甚至我們的父母溝通，爲我們努力創造最佳的學習環境，讓我們可以身無旁騖，一心投入到學習當中，所以她這次發起抵制《男人週刊》的活動，我們都決定支持她……”

李思妍臉上的表情在聽到這番話時，瞬間凝固，與表情同時凝固的，可能還有降至冰點的身體內的血液。

而此時遠方的街口，突然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一名家長興奮地說道：“有議員來這裡！”

……

“哈哈，你叫林智慧，對不對？我仲記得你的名，這次是不是又來借書呀？慕光圖書館的書不夠你睇？所以你來學校的圖書館？”一個聲音在林智慧的背後響起。

林智慧今天穿了一身廉價的休閒服，臉色有些蒼白，本來正準備朝著慕光英文書院的大門走去，就聽到了後面有人開口叫自己的名字。

轉過身，一名看起來有些枯槁的老者正慢慢地從老式轎車上下來，對林智慧露出笑容。

“校長好。”林智慧看到這名老人的同時，就彎下腰朝老人鞠躬問好。

他在慕光圖書館讀書時，經常會遇到這名老人，最初他不知這個老人的名字，也不關心，後來一次同圖書館管理員聊天，才知道這個經常去圖書館檢查圖書數目和種類的老人，就是慕光英文書院的創辦人兼校長，杜學魁老先生，葉錫恩女士之所以能讓香港民衆記得她和慕光的名字，就是因爲這個老人在背後默默支撐。

“你又不是書院的學生，當然不用對我講校長好，是不是要借書？別人我就不會借，但是你，我可以破例。”杜學魁看起來枯槁，但是精神卻很好，像是慈祥的鄰家老人，走到林智慧的面前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說道。

林智慧搖搖頭：“這次來是兩件事，也可以說是一件事，不是借書，是想見校監葉女士。”

“見校監？這麼嚴重？你該不會犯了錯，被學校罵，所以想請校監出面幫你說情？葉校監你不要以爲她整天笑就真的好說話，不知多少學生都找她希望她能幫自己去學校說情，都被她拒絕呀，小聲告訴我，是不是早戀呀？是不是圖書室內那個長頭髮的女孩子？”最後一句話，杜學魁突然壓低聲音，語氣有些好奇鬼祟地問道。

杜學魁爲人幽默風趣，無論是慕光英文書院的學生，還是其他接觸過杜學魁的外校學生，都非常喜歡這位校長大人，甚至曾經有學生爲了能整天見到杜學魁，從其他區轉來慕光英文書院讀書，從這一點就能看到，杜學魁在年輕人眼中，非常有親和力。

“當然不是，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我已經拿到哈佛的錄取通知，準備去美國留學讀書，第二件事，是我姐姐出了點事，希望葉校監能幫我同瑪麗諾中學解釋一下。”林智慧低著頭勉強笑了笑說道。

“留學呀？仲是哈佛？這麼犀利，真是冇看錯你，走啦，我帶你去見葉校監，她雖然冇見過你，但是聽到有學生能出國留學，就一定會高興的。”杜學魁手上用力地拍了兩下林智慧，自己卻咳嗽了一聲，嚇得林智慧伸手扶住了杜學魁，兩人朝著慕光英文書院走去。

慕光英文書院雖然是慈善性質的書院，但是並不是像慕光醫療室，慕光圖書館這種地方，是完全免費的，一樣要收學費，收書本費等等來支撐書院的運作，不然林智慧早就來這裡讀書，也不會在天臺小學（香港屋邨天臺搭建的小學）讀到升中學。

有杜學魁領路，林智慧很容易就見到了正在校監辦公室裡寫提案的葉錫恩女士，杜學魁好像個老頑童一樣，站在林智慧身前擋住他的身體，然後朝著葉錫恩說道：

“葉校監，一個學生來見你，你見不見？”

葉錫恩雖然已經年過七旬，但是卻完全不像是普通的七旬老人，戴著一副眼鏡，聽到杜學魁的話，擡起頭摘掉眼鏡，用流利的粵語問道：

“是書院學生犯錯要見我，仲是其他學校的學生有問題要見我？”

有學生來見自己這種事發生得太多，葉錫恩幾乎每天都會遇到，書院學生違反校規會找自己道歉，其他學校的學生如果覺得學校處理自己的方法太過嚴厲，也會來求自己，所以葉錫恩纔會這樣問杜學魁。

杜學魁笑笑，讓出林智慧的身體：“這是觀塘慕光圖書館的忠實讀者，他叫林智慧，我從他小學時就認識他，那時他在天臺小學讀書，這些年過去，他今日已經拿到美國哈佛的錄取通知，準備留美讀書，所以想來對我說一聲感謝。”

葉錫恩可能習慣了杜學魁說話的語氣，放下手裡的筆對林智慧讚賞地點點頭：“天臺小學能讀到留學，很難得。”

“多謝葉校監和杜校長在觀塘設立了免費的圖書館和醫療室，才能讓我照顧我媽的同時讀書學習，謝謝。”林智慧的賣相永遠是最好的，他就是那種哪怕遞給你一張不及格的成績單，你都不會相信他考了全班倒數第一的人，乖巧，禮貌，溫和，最重要那張臉和那副眼鏡看起來就像是聰明好學的孩子。

葉錫恩看到林智慧有些緊張地抓著衣角，她突然詫異地望向杜學魁：“杜校長，他在同我道謝，把我排在你名字前面？”

杜學魁把林智慧留在葉錫恩的辦公室，自己朝外走去，嘴裡低聲嘀咕：“虧我幫他領路……”

如同受氣的小孩子一樣。

等杜學魁離開，葉錫恩才用那雙歐洲人獨有的淡灰色眼睛望向林智慧說道：“你能出國留學，是你自己努力，不過我想除了讓我分享你的喜悅，你應該還有其他的事要對我說，說吧，孩子？”

不等他開口，杜學魁突然從外面又走了回來，臉上沒了之前的笑容，而是有些嚴肅地望向葉錫恩：“剛剛進辦公室就聽到收音機裡廣播，筲箕灣有六百多名學生罷課搞示威，你知不知？”

葉錫恩慢慢站起身：“罷課？是學聯和校誼會的學生們？”

杜學魁搖搖頭，有些感慨地說道：“不太像，他們好像在抵制一本雜誌，對，就是早上那份報紙上登停刊的雜誌。”

“雜誌，無人煽動學生，學生們不會搞罷課抵制的，我要去見那些孩子。”葉錫恩拿起外套自己穿上，看看站在門口的林智慧歉意地說道：“孩子，有其他的事你可以等我回來再來見我，但是現在，我要去讓那些和你一樣有希望去見識更廣闊世界的孩子們，回到校園讀書。”

林智慧等葉錫恩和杜學魁兩位老人朝著門口走去時，突然在他們的身後摘掉眼鏡說道：“我知道這件事，我來見葉校監，也同這件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