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司馬執的重逢, 正是因著那塊被阿蘿拿走的玉佩。
事實上,那是一塊代表著司馬執身份的玉佩,上面刻著神武二字。只是, 那時候的阿蘿年紀太小, 且又沒見過什麼世面, 不認識也是可以理解的。
原本, 她是打算偷偷從檀院跑出去, 把那塊玉佩當掉留做私房錢的,就是因爲神武二字,整個衢州城的當鋪竟沒有一家敢收。甚至於, 她去當玉佩的時候,每個人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好像她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後來, 有一個好心的老掌櫃好心地提點了她一句, 說:“小姑娘,這東西可當不得。你若是想活命趕緊將它收起來, 否則讓人告到官府去,你才知道什麼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阿蘿原本就有些擔心,聽了老掌櫃的話哪兒還敢停留,收好玉佩逃一般地跑了回去。只是, 人還沒進屋, 已經被父親帶來的人給逮了住。
她猶記得父親當時盛怒的表情, 大致是說你個小混賬竟敢偷偷跑出府去, 你信不信我打死你?訓斥威脅一堆一堆的來, 委實把阿蘿嚇得不輕。
當然,最後又沒能免得了一頓大板子, 連畫竹也被她無辜牽連,被狠狠打了一頓板子。從那以後,阿蘿便再不敢偷跑出去了,自然也不敢再打那塊玉佩的主意。
只是,阿蘿打小便受馮雲初的恩惠,過夠了被人踩在腳底心的日子,偶爾也會想拾得些尊嚴來,於是,在馮雲初答應帶她去園子裡賞花之後,那些天,她便一直忙著想將自己打扮得體面些,好叫自己和馮雲初站在一起的時候不要顯得太卑微。
現在想起來,才覺得那時的自己實在幼稚卑微得可笑。
她不知道,無論她打扮成什麼樣子,無論多麼體面,在馮家人眼裡,她就是個身份的野種,從來沒有人把她當小姐看待,自然也沒有任何資格同馮雲初相提並論。以至於,她那番盛裝打扮反而成了馮家衆人的笑柄。
她用母親留給她的蒼雲雪緞做成的衣裳和那塊她救人得來的別在腰間的玉佩,在其他人眼裡,全都是以爲是馮雲初之物。
她那個嘴毒的四姐,甚至冷嘲熱諷,說她撿馮雲初不要了的東西。
原本想讓自己長些臉面的打扮,在殘酷的現實卻如此無情地打了自己的臉。那一次,阿蘿是真的萌生了想死的心。
如果,後來沒有發生那樁事的話。
那日賞花以後,阿蘿的心情很不好,回到檀院便一直趴在牀上,哭到月掛柳梢頭。
畫竹心疼,勸了許多也沒任何用處。想著去廚房煮碗麪來,小姐吃了心情許會開朗些。小姐最喜歡吃她煮的面。
想著便回身打算往小廚房去。未料,方從裡屋出來,便見一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站在房子的外間,好似正好奇地到處打量。
兩個姑娘家住的院子突然闖進一個陌生男人來,畫竹委實嚇得不輕,尖叫一聲便要暈倒。
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正是隨著段一雋來馮家做客的神武大將軍,司馬執。
司馬執脾氣不大好,最是討厭吵鬧的一個人。聽見畫竹猛然響起來的尖叫,眉頭一皺,隔空便點了她的睡穴。
彼時,阿蘿聽見畫竹的尖叫聲,正匆匆從裡屋跑出來。誰知,一出來便見畫竹閉著眼睛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火。而她邊上不遠處,站著一個男子,正挑著打量她。
阿蘿擔心畫竹的安危,此時也顧不上害怕,大聲道:“你是誰?你把畫竹怎麼樣了?誰準你進來的?你究竟想幹什麼?”
一連串的問話,幾乎是脫口而出。而司馬執只是挑了下眉,四處打量了一會兒,自顧自說:“你住的地方委實簡陋了些,日後,跟著我定不叫你受這般委屈。”
此話一出,阿蘿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岔子,“你……你說什麼?”
這下,司馬執卻沒再應話了,隨意地往茶座上坐下,手指在桌上敲了兩下,擡眼看向阿蘿,“幫我倒杯茶。”
阿蘿瞪圓了眼,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半夜不請自來的男子竟然會如此做派。真當她拿他沒有辦法嗎?
等了半晌,沒等到倒茶的人過來,擡頭,見阿蘿正蹲在地上,推揉著她的丫鬟,像是在確定她是死是活。司馬執有些不耐,皺著眉,道:“只是點了她的睡穴,死不了。”
阿蘿聽了心裡總算鬆了口氣,站起身來,往司馬執那邊走了過去,“你究竟是誰?想做什麼?”
見她仍不肯倒茶,司馬執只好自己執著茶壺往被杯子裡倒了杯茶,又順手替阿蘿倒了一杯,手指敲了敲茶桌,道:“坐。”
阿蘿如他所言坐了下。
司馬執又將她打量了半晌,模樣不錯,適合做他的將軍夫人。
“今日白天,你戴的那個玉佩從哪兒來的?”如果,白天在湖心亭旁邊,他沒有看錯的話,那塊玉佩便是他丟失的那塊。
阿蘿一聽是關於那塊玉佩的事,心中立馬警惕起來,“你問這個做什麼?那……那是我娘留給我的。”
司馬執打眼看她,冷笑道:“哦?是嗎?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好了。”頓了下,續道:“四年前,在香山寺,你是不是救了一個命在旦夕的男子?”
“你怎麼知道?”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只是,說過以後,方知漏了嘴,卻已爲時已晚。
“如此,那塊玉佩便是你從我身上取走的咯?”
如此這般,阿蘿總算知道,這人是爲何而來,也沒有了否辨的意義。回房將那塊玉佩拿了出來,遞到司馬執的手上,“既然你找了來,這東西便還你吧。反正,於我也是半點用處也無。”默了默,又小聲嘀咕:“又賣不了錢。”
聲音雖小,卻足夠司馬執聽清楚了,心道,這東西真叫她賣了錢,恐怕他就只能替她收屍了。
拿著玉佩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又仔細瞧了阿蘿幾眼,忽然從懷裡拿出另一枚玉佩來把玩,碧玉剔透,一看就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阿蘿瞧了那玉佩一會兒,忍不住問道:“這玉佩很值錢吧?”
司馬執看他一眼,嘴角勾著笑,道:“價值連城……怎麼?想要?”
聽見價值連城幾個字,阿蘿立刻搖頭擺手,她可要不起這麼貴重的東西!
司馬執瞇了眼,又道:“不想要?”
阿蘿一愣,不知這人究竟要做什麼,默了一會兒,道:“不敢要。”又默了默,“無功不受祿,我不要。”
誰知,司馬執卻將那玉佩往阿蘿面前仍了過去,道:“給你的,你便收下。”
阿蘿莫名地擡頭看他。
司馬執看了阿蘿一眼,似笑非笑道:“聘禮。”
聘禮?
阿蘿傻了眼,哪門子的聘禮?
“你救我一命,我以身相許報答你,怎麼?不滿意?”
“啊?不……不用吧……”阿蘿很是吃驚,這算什麼事兒?
見阿蘿一臉吃了蒼蠅似的表情,司馬執很不高興,皺眉道:“怎麼?你覺得我配不上你?還是你想繼續留在這裡暗無天日地過一輩子?”
白天,他看見那枚玉佩的時候,便已經向阿雋打聽好了她的情況。如此糟糕的生活,難不成還有值得她留戀的嗎?
不得不說,司馬執這句話才堪堪是說到了阿蘿的心坎上。打算繼續如此暗無天日地過一輩子嗎?
不!當然不!
於是,和司馬執的婚事就此定了下來。至於,司馬執的身份,也是後來,他派人來下聘之時,她方纔曉得。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說她是醜麻雀飛上枝頭做了鳳凰。整個馮家,甚至整個衢州城,沒有一個人不說她命好的。
從那以後,馮家上下,每一個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嫉妒、羨慕,諷刺、不屑、不恥,幾乎所有能在人的眼睛裡出現的神態都出現了。唯有一人,她始終猜不到她在想些什麼——那是她最親愛的三姐,馮雲初。
那些忙著辦喜事的日子,從前一直照顧她的三姐忽然跟人間蒸發似的,沒了人影。直到她出閣的那天,她才終於露了面,和她說了幾句道喜的話,表面上看起來和往日沒什麼區別,姐妹情深。可又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種不對勁,一直持續到三年後,她陪司馬執從戰場上回來,她的三姐,忽然說要嫁給她的相公。二女共伺一夫,三姐說,她不介意。她那般說,卻沒顧慮過她的感受。她從來沒有想過會出現那樣的情況,她想跟三姐說,其實她很介意的,可是,最後終究是沒說出口。
這件事,像一個地雷一樣埋在她和司馬執的婚姻中,在此後很長的日子裡,稍不注意便炸得他們噼裡啪啦、傷痕累累。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如今的問題是,前世,她和司馬執是因爲那塊玉佩的緣分走到一起,嫁給他,成了他的妻。無論最後結局如何,起碼最初的時候,她是心甘情願的,她是帶著滿心歡喜嫁給的他。
然而,今生,卻是因爲蒼穆,受司馬執的脅迫而必須嫁給他。她不知道,這樣強求來的婚姻,到底有什麼意思?
司馬執,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