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將軍府的一頓家宴還未開席便鬧了不歡而散。
這事兒, 要說真怪林氏。好端端地拿人家身世侮辱人,任誰都會生氣。
當然,林氏素來如此, 阿蘿從前便已經習慣, 生氣倒不至於, 只是心裡依然覺得難過。
倒是司馬執生了大氣。從前, 林氏從沒敢當著他的面數落過阿蘿, 每每都是趁他不再的時候,而阿蘿又是受了欺負往肚子裡咽的主兒,也從未跟他念叨過。所以, 今日聽得那幾句,確實頭一遭。他一向知道林氏不喜歡阿蘿, 卻沒想到這種不喜歡已經上升到人身攻擊, 這怎麼能叫他不生氣?所以, 即使他拂袖怒去,也是人之常情。
阿蘿見司馬執如此維護自己, 心裡自是感動,卻又覺得因著自己的事兒破壞了人家母子倆的感情委實有些內疚。
她記得,司馬執從前跟她說過,他父親早年戰死沙場,是他母親一手把他拉扯大的, 一個女人孤身帶著一個兒子生活委實不易, 所以他素來尊重林氏, 母子倆的感情十分要好。
從前她和林氏起衝突的時候, 他大多時候也是向著林氏的。如今, 重來一世,他爲了補償她, 維護她,和林氏鬧僵實在也不是她想看到的結果。這般做,想必他自己心裡也苦,所以纔想方設法地取折中的辦法。
“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你娘不喜歡我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我再忍忍也沒什麼不習慣,只要你心裡面向著我就好。”阿蘿想了想,如是道。
司馬執猶自爲方纔的事兒生氣,聽見阿蘿所言,不由得心疼,拉著她的手到脣邊輕輕吻了一下,道:“我從前已讓你受盡委屈,如今卻又怎麼捨得?”頓了下,又道:“你且無需擔心,我自有分寸。”笑了笑,寵溺地撫著阿蘿的頭髮,“你呢……只管替我做好吃的就行,我這千瘡百孔的胃可等著你來醫治呢?”
阿蘿忍不住笑道:“說起來,我從前倒是研究過怎麼治胃病來著,改日給配幾副藥你試試?”
司馬執打小便怕吃藥,聞言眉頭一皺,惹得阿蘿哈哈大笑。
兩人鬧了一會兒,司馬執果真帶著阿蘿往宮裡去了。無論如何,唯有陛下賜婚,以後再能儘可能地避免和林氏衝突。
到了宮門口的時候,七皇子崔慕雲已經等在那兒,見了司馬執和阿蘿牽著手過來,嘖嘖笑道:“我道你們倆要讓本殿下在此地乾等到何時?卻原來是乘著月色漫步而來,真真是羨煞旁人哪……”說到最後一個字時還特地拖長了尾音,笑盈盈地將對面緩步而來的兩人望著。
阿蘿臉皮子薄,被崔慕雲笑話兩句便紅了臉,下意識便要把被司馬執握著的手收回去。誰知,司馬執不僅不鬆手反倒握得更緊了,得意洋洋地衝崔慕雲擡了擡下巴,得瑟道:“有本事你也去找個人來陪你月下漫步。”
崔慕雲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女人嘛,本皇子沒興趣,妥妥地麻煩精,無趣!”
說起女人,崔慕雲便沒什麼好臉色,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蹦蹦跳跳的人影兒,不覺得眉頭都皺緊了。
司馬執知他想起了什麼,按著往常定是要數落他一番的,這會兒卻只是笑了笑,沒戳穿。看在他有份幫他和阿蘿的情面上,此時便給他在阿蘿面前留起臉面,於是轉移話題道:“你帶阿蘿去見你娘,我在外面等你們。”
崔慕雲“唔”了一聲,領著阿蘿進了宮去。
阿蘿上輩子也進過宮,是跟著司馬執一起參加宮宴的時候。老實說,她對這個皇宮委實沒什麼興趣,除了一派浮華,壓根什麼也沒有。
崔慕雲見她始終低著頭走路,不由好奇,“害怕?”
阿蘿聞言擡頭看他,心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怕什麼?有什麼事情好怕嗎?”
崔慕雲倒沒想到阿蘿會這般答,反堵得他說不出話來,怔了半晌道:“唔……我瞅著你一直低頭走路……咦?莫非是皇宮不漂亮?”
“漂亮,只是阿蘿怕就貴妃娘娘久等,不敢多耽誤時間。”
原來是因爲這個麼?崔慕雲呵呵笑道:“無妨,我娘好相處得很,不會計較這麼多,你頭一次來宮裡,可得四處到處瞧瞧,熟悉熟悉,日後再進宮可別走錯路。”
阿蘿微笑著點頭,心裡卻想,要是以後都不進宮纔好呢。宮裡頭規矩多,稍不注意便要出岔子,她可不想成日提心吊膽的。
因著崔慕雲讓她四處看看,她便只好擡著頭佯裝很感興趣地樣子四處觀看,誰知這一擡頭便見著了迎面走來的太子崔慕硯。
這崔慕硯上輩子是把阿蘿和司馬執兩個坑得無比慘烈,饒是到了現在仍然心有餘悸,見他過來下意識地便把頭低了下去。
不過,崔慕硯已經看見她,上下打量了一會兒,問崔慕雲,“七弟,這姑娘是誰?怎的從來沒見過?”
崔慕雲皮笑肉不笑,道:“我孃的乾女兒,我的乾妹妹,頭一次來京城,太子哥哥自然沒見過。”
崔慕硯“哦”了一聲,驚奇道:“貴妃娘娘竟何時認了個乾女兒麼?”
崔慕雲心裡已經不耐煩,面上卻依然溫溫和和,道:“自是有的,七弟還敢騙太子哥哥不成嗎?”
崔慕硯冷冷笑了一聲,道:“哥哥愚鈍,饒是七弟真騙了爲兄,爲兄也只當真話聽進了。”
崔慕雲也跟著嚴肅起來,低頭恭敬道:“太子哥哥說笑了,七弟膽子再大也不敢欺騙太子您,請您明鑑。”
崔慕硯冷冷看了崔慕雲一眼,“那便好。”說完便甩袖走了。
待崔慕硯走遠,崔慕雲的表情漸漸的冰冷下來,阿蘿有些擔心,“你沒事吧?”
崔慕雲笑笑,“無事。”話雖如此,眼裡卻透著幾分涼意。
阿蘿看著他,心裡不覺泛起幾分同情,如果命道不改,崔慕雲是做不了太子的。如果他依然想登上高位,到時候跟他一黨的司馬執估計也會遭殃吧?就像從前一樣。
因著路上遇到了太子,崔慕雲一路便有些不高興,再不像先前那般說笑了,只是一個人在前面走,阿蘿稍隔兩步跟在後面,偶爾還要跑幾步才能跟上,這般走了沒一會兒便到了楊貴妃的昭陽殿。
到了殿外,崔慕雲已經換上了一張笑臉,如沐春風,煞是明媚。變臉速度之快叫阿蘿好一番瞠目結舌。
“我要不要在外面等著啊?”見崔慕雲直直往殿內走,阿蘿總算停了下來。
崔慕雲回頭看她,笑道:“不用,我母親不介意這些虛禮,何況她成日一個人在宮中也悶得慌,難得有個人來看她,她高興還來不及。”
阿蘿聞言愣了愣,總覺得他的眼裡透著悲涼,雖然他臉上在笑。
待到進了屋見到了楊貴妃,她纔算知道,崔慕雲眼裡那抹悲涼從何而來,也終於明白,爲何從前她進宮的時候,始終沒有見過這位楊貴妃。
如果只看背影,那一頭白髮,她真的會以爲那是位垂垂老矣的老者。直到崔慕雲喚了一聲“母妃”,白髮女子轉過頭來,看見的卻是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
阿蘿猶自發愣,崔慕雲已經笑嘻嘻都迎上去從後面挽住了楊貴妃的脖子,“母妃今日干什麼了?上次帶回來給你的蜜糕吃完了沒?”
楊貴妃笑了笑,寵溺地拍著崔慕雲的手,道:“你帶那麼多回來,哪兒那麼快吃完哪……”
話音剛落,便聽楊貴妃旁邊的宮女玉壺嘻嘻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呢,娘娘最近又迷上了辣食,對那甜滋滋的蜜糕可不感興趣,嫌吃多膩嘴呢。嘻嘻……殿下什麼時候再給娘娘帶些可口的辣食回來纔是呢。”
這話一說完,崔慕雲便抿著嘴笑,道:“你們這幫子饞嘴丫頭!每每我拿回來那些好吃的哪回不是進了你們的嘴?母妃何時喜愛吃辣的了,我看是你們想吃了纔是真。”
小宮女嘻嘻笑,既不爭辯也不否認,擺明了是默認了崔慕雲的話。
崔慕雲素來親和,甚少擺皇子架子,昭陽殿內的小宮女小太監們人人都能和他開玩笑,楊貴妃又是個和藹親切的娘娘,以至於,整個宮裡的宮女太監們人人都想往昭陽殿調,但凡在昭陽殿伺候的宮女太監走出去少有人不羨慕的。
當然,有人羨慕自然也有人看不上,昭陽殿雖則不重規矩,氛圍自由,但是楊貴妃畢竟不受寵,且又變成那般模樣,這輩子要翻身委實不大可能,至於七皇子更是長期被太子壓制,毫無前途可言。對於某些一心想著攀高枝的宮女太監們,自然是看不起這樣的昭陽殿的。
不過,見著這氣氛,阿蘿卻覺得放鬆許多,原先有一點點的緊張都因爲這小宮女的嘻嘻笑笑化解了。
楊貴妃這會兒也注意到了阿蘿的存在,見她乖乖地站在一邊,不自覺地上下打量了一會兒,往前走了兩步,“這位姑娘是?”
阿蘿正欲回答,楊貴妃已經熱情地拉住她的手,問道:“你是雲兒喜歡的姑娘吧?他可從沒帶過姑娘回來給我瞧過,這可是第一次啊……”
楊貴妃說得高興,一時間竟真真將阿蘿當作她的兒媳婦。她瞧了阿蘿一會兒,雖不算傾國傾城,卻勝在乖巧,眼裡透著幾分靈氣,很是招人疼。
只是楊貴妃這番錯認卻是將阿蘿和崔慕雲都驚呆了。
阿蘿剛要開口解釋,便聽崔慕道:“母妃,你搞錯了,這可不是你的兒媳婦啊,你兒媳婦還在路上呢,這是司馬家的。”
“原來是司馬家的啊……”楊貴妃面上浮出些失望的神色,過了一會兒又嗔了崔慕雲一眼,道:“你什麼時候也給爲娘領個姑娘回來啊,得趕著點,別讓娘等太久了。”
崔慕雲聽楊貴妃又提起他的婚事,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忙適機轉移話題,道:“母妃你也不問問我帶阿蘿進宮幹嘛的嗎?”
楊貴妃這才反應過來,對啊,這司馬家的媳婦兒來見她是爲什麼?
“那是……”
崔慕雲笑笑,衝阿蘿招招手,道:“快來拜見乾孃。”
楊貴妃一臉奇怪,“乾孃?”
阿蘿微微笑著,上前兩步給楊貴妃行了禮,“民女阿蘿,給貴妃娘娘請安。”
慕雲笑了笑,挽著楊貴妃到貴妃榻上坐下,這才緩緩將阿蘿的來歷解釋了一番,又將司馬執拜託她的事兒講出來,講到最後,誠懇道:“司馬可是難得拜託兒子一次,這個忙,母妃可一定要幫。”
“這……”楊貴妃面露難色,有些猶豫,畢竟她如今這副模樣,陛下早已不把瞧在眼裡了,她去請求賜婚,他會同意嗎?何況,司馬之前是陛下要許給安平的,這下要另娶他人,還要他伺候,恐怕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司馬待雲兒有恩,既然他都開了口,不論能不能成功,這個忙怎麼都得幫。
“我去試試吧,不過你也知道,你父皇如今待我已不似從前,幫不幫得了我就不敢保證了。”
崔慕雲拍拍楊貴妃的手,堅定道:“他一定得答應,母妃,父皇欠你的,他拒絕不了你。”
欠嗎?楊貴妃心裡猛然一抽,心口像刀扎似的。是了,她這一頭白髮便是拜他所賜,他的確欠了她的。不過,在他看來,也許又算得了什麼呢?
楊貴妃沒有猜錯,司馬執這事兒的確不好辦。
陳皇一聽要給司馬執賜婚,當下便很是生氣,“當初朕把安平賜婚給他,他不稀罕,如今還想來找朕幫他賜婚?想得倒是美!你告訴他,他要娶誰自己娶去,朕不干涉,賜婚之事就免談了。”
楊貴妃嘆了聲氣,道:“這事兒若真如陛下說的那般容易,司馬又何必親自來求臣妾。”
陳皇一愣,“怎麼?”默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他娘不同意?”
司馬執是個孝子,對他娘更是極爲尊重,如果不是他娘不同意,以他的脾性哪有可能來求他賜婚,且還是透過別人來求。他是算準了,他拒絕不了絮兒!想到這兒,總覺得自己被司馬執擺了一道,心裡委實不痛快,私心裡想要磨一磨他,於是便道:“此事容朕考慮考慮。”
楊貴妃知道這話說到這兒已經夠了,說是考慮,其實只是爲了磨磨司馬執的性子,她再多說便顯得不通事理了。
“那臣妾便代司馬多謝陛下了,陛下多保重身體,臣妾告退。”說著便要離開。
陳皇見她要走,張口便喚了一聲,“絮兒。”
楊飛絮擡眼看他,眼裡閃過一絲期望。可惜,陳皇張了張嘴,終是沒說出什麼來,默了半晌才擺手道:“無事,你且退下吧。”
楊飛絮自嘲地笑了笑,行禮退下來。這麼多年都這樣過來了,她還在期待什麼呢?